高阳第二天又来了。
她换了一身素净些的衣裳,但料子还是上好的云锦。辩机正在老地方译经,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见是她,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女施主怎么又来了?”
“来听师父讲经啊。”高阳自顾自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从袖中掏出一卷书,“你看,我带了《金刚经》,有些地方看不懂。”
辩机想说寺里有专门讲经的法师,但看她已经翻开书页,手指点着一行字,眼睛亮亮地望着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何处不解?”
就这样,高阳几乎日日都来。有时是真来问经书,有时就是带些点心来,说宫里厨子做多了,不吃浪费。
辩机起初总是板着脸,保持距离。可高阳不像别的贵人那样摆架子,她问题多,有时问得刁钻,听得认真,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偶尔说到宫里的事,她眼神会黯一下,很快又掩饰过去。
有一天下午,高阳来得晚了些。辩机正收拾经卷,抬头看见她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怎么了?”话出口他才觉得不妥,出家人不该过问俗事。
高阳摇摇头,在他旁边坐下,沉默了好久才轻声说:“父皇又给我赏赐了,一堆珠宝绸缎。好像除了这些,他就不知道还能给我什么。”
辩机没说话,只是默默给她倒了杯清茶。
“有时候觉得,宫里那么大,却找不到一个能说真心话的人。”高阳捧着茶杯,热气氤氲了她的眼睛,“倒是师父这里,虽然简朴,却让人心安。”
辩机捻着佛珠,心里泛起一丝波澜。他想起自己年少出家,这些年来刻苦修行,本以为早已心如止水。可面对这个率真又孤独的公主,他第一次感到戒律之外,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牵挂。
那天高阳临走时,从腕上褪下一个金宝神枕。那是个小巧精致的饰物,雕着莲花纹样。
“这个送给师父,就当谢礼。”见辩机要推辞,她抢先道,“不许说不要!出家人不贪财物,那就当是个书签,压经书用。”
辩机握着那枚还带着体温的金宝神枕,看着公主远去的背影,第一次没有立刻念诵静心咒。
——
夜雨敲窗,藏经阁烛火摇曳。
高阳若我舍了这公主身份,你可愿还俗?
辩机指尖经卷簌簌作响。
辩机贫僧...已是方外之人。
高阳突然扯断腕间璎珞,珍珠滚落满地。
高阳那这些日夜算什么?你教我读的"色即是空"么?
辩机俯身拾起佛珠,落地的僧袍染上香灰。
辩机公主当知...明日起,贫僧将闭关译经。
高阳愣了一瞬,步调踉跄,撞倒经架。
高阳“好!好个六根清净。”忽然轻笑“你说佛祖会原谅骗人的人么?”
窗外惊雷炸响,照见辩机苍白的脸,他合十的手微微发抖。
辩机此生业障,贫僧来世...
高阳没有来世了,辩机。
高阳将半截璎珞掷入香炉。
紫烟升起时,她撞开殿门冲入雨幕,再未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