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十八7

演出日。

从早上开始，家里的空气就不太一样。

崔十八起得很早，但没吵醒他们。苏念醒来时，旁边已经空了。她听到厨房里有细微的动静。

她起床，走到厨房门口。崔十八正站在料理台前冲蜂蜜水。他穿着简单的T恤和运动裤，头发有点乱，背影看起来和平时任何一个早晨没什么不同。

但他转过身时，苏念看到他眼里的血丝。

“吵醒你了？”他问，声音带着清晨的沙哑。

“没。”苏念走过去，“睡得好吗？”

“还行。”他把蜂蜜水递给她一杯，“喝点？”

苏念接过来，抿了一口。温甜的液体滑过喉咙。

小十八揉着眼睛出现在门口，抱着他的恐龙玩偶。

“爸爸，”他嘟囔着，“今天了吗？”

“嗯。”崔十八弯腰把他抱起来，“今天了。”

一天过得很快，又很慢。

崔十八下午就去了场馆彩排。家里只剩下苏念和小十八。

小十八似乎也感觉到什么，比平时安静些。他挨在苏念身边，看她画画，自己也不怎么玩闹，只是时不时问一句：“爸爸现在在干嘛？”

苏念根据经验猜测：“在试音。”“在和乐队说话。”“在休息。”

傍晚，她简单做了晚饭。两人安静地吃完。

天彻底黑下来。窗外城市的灯光亮起，像另一片星空。

快开场的时候，苏念打开直播平台，找到频道。画面还在调试，镜头偶尔扫过喧闹的观众席，人潮涌动，荧光棒像发光的海洋。

小十八爬到她腿上坐好，眼睛盯着屏幕。

“爸爸在哪里？”他问。

“还在后台。”苏念说，“等下就会出来了。”

直播画面切到舞台全景。灯光暗下，音乐前奏响起。人群的欢呼声透过音箱传出来，有些失真。

苏念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

第一束追光亮起。崔十八站在光里，穿着那件深色西装。他微微鞠躬，拿起话筒。

歌声响起的瞬间，小十八小声“哇”了一下。

苏念抱紧儿子，眼睛看着屏幕。崔十八的声音通过设备传输，听起来比平时更遥远，更完美，但也更陌生。

他唱了几首快歌，舞台效果很好，气氛热烈。中间穿插着几句和观众的互动，他的应答轻松得体，听不出紧张。

然后灯光变暗，音乐缓下来。

他坐到舞台前延的高脚凳上。一架追光跟着他。

“下面这首歌，”他对着话筒说，声音比之前低了一些，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喘息，“叫《回到小时光》。”

台下响起一阵温柔的欢呼。这首歌很多人知道，是写给他儿子的。

前奏是简单的吉他拨弦，清澈干净。

他开口唱了。声音沉静而温柔，和刚才唱跳时的状态完全不同。

镜头推近，给他的特写。屏幕上，他的眼角微微弯着，带着笑意。额角有细密的汗珠。

苏念看着屏幕里的他。小十八安静地靠在她怀里，眼睛一眨不眨。

唱到第二段副歌时，意外发生了。

大屏幕上的歌词背景画面突然卡顿了一下，然后猛地切换——不是预设的星空动画，而是一段明显是手机拍摄的视频。

视频有点晃，背景是熟悉的家里。小十八举着一个画得歪歪扭扭的火箭，对着镜头喊：“爸爸最棒！”镜头一转，短暂地捕捉到苏念的侧脸，她正低头看着孩子，嘴角带着浅笑，轻声说了一句：“注意嗓子。”

画面定格在她那句“注意嗓子”上，然后猛地黑掉。

现场的音乐没停，但歌声戛然而止。

台下瞬间安静。几万人的场馆，静得能听到音响里细微的电流声。

直播镜头慌乱地切回舞台全景。崔十八还坐在高脚凳上，握着话筒，看着黑掉的大屏幕。他的侧影在追光里僵住了。

苏念的心脏一缩。她抱紧了小十八，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孩子的衣服。

直播间弹幕疯了一样滚动。

「？？？？？？？」

「刚那是谁？？？」

「小孩是小十八吧？那女的是谁？」

「侧脸好熟……是不是那个插画师？」

「念归？？？」

「卧槽？？？什么意思？」

「工作人员？亲戚？」

「那句‘注意嗓子’……这语气？？？」

舞台上，崔十八动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不清表情。然后，他抬起手，对着乐队的方向做了个手势。

音乐慢慢停了。

他抬起头，看向观众席。追光打在他脸上，他的表情异常平静，甚至比刚才唱歌时更平静。

他拿起话筒，放到嘴边。

“抱歉。”他说。声音透过音响传出来，有点哑，但很清晰。“出了点技术问题。”

台下依然安静。所有人都在等他下一句。

他沉默了几秒。镜头推得很近，能看清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似乎穿过镜头，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刚才画面里的小朋友，”他说，“是我儿子，小十八。”

台下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很快又平息。

“而那位女士……”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沉了，“她叫苏念。”

他念出她的名字。清晰的，缓慢的。

苏念屏住了呼吸。怀里的孩子动了一下。

“她是小十八的妈妈。”崔十八继续说，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也是我的妻子。”

他顿了顿，接着道：“更是她自己，独立插画师苏念。”

现场一片死寂。连弹幕都空白了一瞬。

“我们在一起很久了。”他说，声音里忽然带上了一点极淡的笑意，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老街糖画，到巡演终点站。”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台下。

“之前没说，是我想保护他们，想过点普通日子。”他的声音低下去，又扬起来，“但今天，我想正式介绍一下。”

他转过头，目光精准地投向侧幕的方向。直播镜头也跟着转过去。

侧幕阴影里，站着抱着孩子的苏念。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工作人员带到了那里。

强烈的追光打过来，她下意识地侧过脸，避开光线。小十八把脸埋在她颈窝里。

崔十八放下话筒，从高脚凳上下来，大步走向侧幕。

他走进光里，走向她。

镜头紧紧跟着他。全场寂静无声。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伸出手，不是拉，而是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一个带着询问的姿势。

苏念抬起头。光线太强，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她点了点头。

他这才握住她的手，很紧。另一只手接过工作人员怀里有些吓到的小十八，抱在怀里。

然后，他牵着她，抱着孩子，走回舞台中央。

追光跟着他们移动，将一家三口笼罩在明亮的光圈里。

崔十八重新拿起立架上的话筒。

他看向台下黑压压的观众，又低头看了看身边的苏念和怀里的儿子。

“这些年来，”他的声音透过音响，清晰地传遍场馆的每个角落，“我最好的作品，从来不是哪首歌。”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温柔地落在苏念和小十八身上。

“是她们。”

短暂的绝对寂静后，台下爆发出巨大的声浪。掌声、欢呼声、夹杂着一些尖叫，潮水般涌来。

直播弹幕被“祝福”和“要幸福”刷屏。

苏念站在强烈的灯光下，听着震耳欲聋的声响，手指在崔十八的掌心里微微发抖。但他的手握得很稳。

小十八似乎被声音吓到，更紧地搂住了爸爸的脖子，但好奇地转过头，看着台下那片发光的海洋。

崔十八侧过头，在她耳边很快地说了一句。

声音淹没在欢呼里，但她听清了。

他说：“别怕。”

然后他抬起头，对着台下，举起握着她的手。

聚光灯炙热，掌声震耳欲聋。

苏念闭上眼，吸了一口气，然后重新睁开。

她回握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