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周三的晚自习刚结束，教学楼的灯光就像被按了慢放键，一层接一层暗下去。林知夏抱着错题本走在走廊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那是本深绿色的硬壳本，边角被她翻得起了圈软毛，封面上用钢笔写的“知夏错题集”五个字，笔画里还留着刚开学时的生涩，最后一笔“夏”的竖钩，当年她没控制好力度，笔尖戳破了纸，现在还能摸到纸面下微微凸起的纸疙瘩。刚下过小雨，操场的塑胶跑道泛着冷白的光，踩上去软乎乎的，还带着雨后特有的青草味。她没直接回家，而是绕到看台后面的老槐树下——这里是她的“秘密基地”，树干上还留着初三时她和江驰刻的小太阳，被岁月磨得浅了，却还能看清轮廓。林知夏靠在树干上，翻开错题本，今晚的数学卷子就夹在最前面，最后一道大题的红叉像道小伤口，旁边老师的批注用红笔写得遒劲：“辅助线添加错误，未结合三角形中位线定理，基础知识点需巩固！”她咬着笔杆，笔帽上的橡胶圈被啃得有些变形。正对着题目里的三角形发呆，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吱呀”一声——是看台铁架被踩出的声响。林知夏猛地回头，就看见江驰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穿着件灰色连帽衫，帽子没戴，头发梢还沾着几滴雨水，发尾微微卷曲。他手里拎着个黑色的运动水壶，壶身是磨砂材质，侧面印着的篮球图案掉了大半漆，壶盖边缘还留着道浅浅的划痕——那是初三体育课，他帮她捡篮球时摔的。

“还没走？”江驰的声音比晚风还轻，他走下台阶时，运动鞋踩过水洼，溅起小小的水花。走近了，林知夏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和三年前他把错题本递给她时，本子上沾着的味道一模一样。起来，这错题本还是江驰送给她的。初三那年，她数学总在及格线徘徊，一次月考后蹲在操场哭，江驰就从书包里翻出这本硬壳本，封面已经被他用橡皮蹭干净了，只在右上角写了她的名字。“把错题记下来，每道题旁边写清楚错在哪，下次再看到，就像我在旁边提醒你一样。”他当时挠着头笑，耳朵尖红红的，把本子塞给她时，指尖不小心碰了碰她的手背。后来他转学去邻市，走的那天，她抱着这本子去送他，火车开的时候，江驰从窗户里探出头喊：“记得改错题！我会回来的！”

“在改错题。”林知夏把本子往怀里收了收，指尖碰到了夹在本子里的书签——那是片晒干的槐树叶，是江驰当年帮她摘的。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那道大题，“这道题的辅助线，我总找不准位置。”江驰在她身边蹲下，膝盖上的牛仔裤沾了点泥土。他接过她手里的笔，笔杆上还留着她的温度，直接在草稿纸上画了起来。他的字迹还是那么工整，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你看，题目里说 AB 平行于 CD，这里有个隐藏条件。”他用笔尖点了点图中的 AC 边，“连接 AC 中点 E 和 D 点，这样 ED 就是三角形 ABC 的中位线，长度是 AB 的一半，接下来就好算了。”林知夏盯着他的笔尖，听着他耐心的讲解，忽然想起初三那年的八百米测试。她跑到最后一圈时眼前发黑，差点栽倒在跑道上，是江驰拿着这个黑色水壶跑过来，一手扶着她的胳膊，一手拧开壶盖递到她嘴边。“慢点喝，温水，我妈早上刚灌的。”他当时的声音有点急，额头上全是汗，水壶里的水晃出几滴，落在她的校服袖子上，晕开小小的湿痕。此刻想起来，她的心跳忽然像被风吹乱的槐树叶，簌簌地响。

“懂了吗？”江驰抬头看她，眼里带着笑意，眼尾的小痣还是那么明显。林知夏连忙点头，把他写的解题步骤抄到错题本上，笔尖顿了顿，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水壶——就像以前，江驰帮她讲完题，她总在错题旁画个小太阳一样，现在换成了他的水壶。你怎么会在这里？”林知夏终于问出了憋了半天的话，手指无意识地卷着错题本的页脚。江驰晃了晃手里的水壶，壶里的水撞出细碎的声响：“转回来读书了，今天刚办的手续。路过操场，看见槐树下有个人影，穿着你常穿的白色外套，就过来看看。”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个水壶，我一直带着，没换过。”

晚风卷起槐树叶，一片叶子轻轻落在林知夏的错题本上，刚好盖住她画的小水壶。她低头看着那片叶子，叶脉清晰，像错题本上密密麻麻的解题步骤。又看了看身边的江驰，他正仰头喝着水，喉结轻轻滚动，阳光中学的校徽在他的连帽衫口袋上若隐若现。林知夏忽然觉得，那些画着红叉的错题，好像都没那么讨厌了。

江驰把水壶递给她：“喝点水吧，刚改完题，脑子该累了。”壶身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林知夏接过时，指尖碰到了他的指腹，像触到了一团小暖炉。她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水是温的，刚好适口，和三年前他递过来的那口一模一样。林知夏抬头对江驰笑了笑，把槐树叶夹进错题本，翻到新的一页，笔尖在纸上落下：“2024年9月4日，雨。江驰回来啦。今天的错题，他帮我讲会了。他的水壶，还是老样子。”

月光透过槐树叶洒下来，落在本子上，把字迹染得温柔。江驰靠在她旁边的树干上，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来，壁纸是初三时他俩在槐树下的合照，照片里她抱着错题本，他举着运动水壶，笑得一脸灿烂。运动水壶里的温水还剩大半，错题本上的字迹渐渐干了，晚风吹过，槐树叶沙沙响，像是在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