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图书馆的玻璃窗,在林溪的工作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她小心地将光绪年间的《文昌阁修造记略》放回特制的保存盒,指尖在封面上停留片刻,仿佛还能感受到百年前工匠落笔时的温度。
“西侧飞檐的‘翼然’之势,铁力木的承重特性,地基层的防水构造……”林溪喃喃自语,将连夜整理的笔记仔细收好。今天上午是文昌阁项目推进会,她要将这些发现呈现给整个团队。
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陈默坐在靠前的位置,正与馆长低声交谈。他今天穿着合身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整个人显得专业而沉稳。林溪选择了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位置坐下。
会议开始,各方轮流汇报进展。当轮到林溪时,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投影幕布前。
“根据新发现的《文昌阁修造记略》和档案馆的地籍图,我们对文昌阁的原始设计有了更准确的理解。”林溪的声音起初略带紧张,但随着讲解的深入,逐渐变得自信起来,“西侧飞檐在1925年修缮时曾‘依宋式重修,较前增三分’,而1952年的修缮却错误地‘修正’了这一点,导致结构比例失衡。”
她展示了自己绘制的对比图和新发现的草图,详细解释了不同时期的工艺差异。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她的发现所吸引。
“因此我建议,”林溪最后总结道,“此次修缮应恢复光绪年间的原始设计,这不仅更符合历史真相,在结构上也更为合理。”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响起阵阵掌声。馆长面露赞许之色,几位老专家也频频点头。
“非常精彩的发现,林溪。”陈默开口,目光中带着真诚的赞赏,“这些文献不仅解决了我们技术上的困惑,也为修缮工作提供了历史依据。”
林溪感到脸颊微微发热,轻声回应:“这是我应该做的。”
会议继续,讨论转向修缮的具体实施方案。在关于“最大限度保留历史风貌”和“巧妙融入现代功能需求”的讨论中,林溪和陈默不时交换意见,默契渐生。
“我认为应该在保留原始结构的基础上,适当增加抗震加固。”陈默指着结构图说。
“我同意,”林溪补充道,“但加固方式应当隐蔽,不能破坏历史风貌。可以参考记略中提到的‘隐于常形’的智慧。”
两人的观点不谋而合,相视一笑。那一刻,林溪几乎忘记了那个令她不安的电话和照片中的女子。
中午休息时,林溪独自来到图书馆顶楼的小花园。春风和煦,远处城市的轮廓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原来你在这里。”陈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端着两杯咖啡,递给她一杯,“今天上午的表现很出色。”
“谢谢。”林溪接过咖啡,是她喜欢的拿铁口味,不加糖。她有些惊讶他竟然记得。
两人并肩站在栏杆前,俯瞰着城市景色。陈默轻轻搅动咖啡,语气随意地问:“那天在档案馆,后来没淋到雨吧?”
林溪摇头:“没有,我们等到雨停了才走的。”她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问:“那天……你接到电话后匆匆离开,是有什么急事吗?”
陈默的表情略显复杂:“是我母亲打来的。她身体不太好,经常担心我这担心我那的。”他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一丝无奈,“总是把我当小孩子看待。”
林溪顿时感到一阵释然,原来那个电话是来自家人,而非她想象中的“倩”。但随即又为自己的多疑感到羞愧。
“父母都是这样的。”她轻声说,“我妈妈也经常唠叨我,连下雨天忘带伞都能说上好几天。”
陈默轻笑:“看来天下父母都一样啊。”
气氛轻松起来,两人聊起了各自的家庭。林溪得知陈默的父母都是退休教师,现在住在城郊;陈默也了解到林溪的父母都是中学老师,对她选择与古籍打交道的工作虽然支持却也不免担忧。
“他们总说我该多出去走走,多认识些人。”林溪无奈地笑笑,“怕我整天对着老古董,连怎么跟活人打交道都忘了。”
陈默看着她,眼神温和:“我觉得你这样很好。专注、认真,对自己的领域充满热情。”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而且很会跟人打交道。”
林溪低头喝咖啡,掩饰内心的波动。
下午的会议讨论变得激烈起来。关于文昌阁修缮后的利用方式,团队产生了分歧。
一位年轻设计师提议将文昌阁改为“创新文化空间”,增加多媒体设备和现代艺术元素,以吸引年轻人。
林溪罕见地表达了反对意见:“我不认为过度现代化是好的选择。文昌阁的价值在于它的历史底蕴和建筑特色,我们应该让参观者感受到的是时光的痕迹,而不是炫目的科技。”
支持创新方案的设计师反驳道:“但纯粹的保护意味着高昂的维护成本和有限的吸引力。没有适当的利用,保护就难以为继。”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下。
陈默一直沉默地听着,这时才开口:“我认为两者并非不可调和。”他转向林溪,“我记得你之前提到过‘活化利用’的概念?能否具体说说?”
林溪点点头:“活化利用不是要改变文物的本质,而是通过恰当的方式让它重新融入现代生活。比如我们可以策划与文昌阁历史相关的展览,举办传统文化活动,甚至开发一些基于历史元素的文创产品。这样既保留了历史氛围,又能吸引公众参与。”
她继续阐述:“关键是要找到保护与利用的平衡点,让文昌阁成为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桥梁,而不是一个被冻结在时间里的标本。”
陈默眼中闪过赞许的光芒:“很好的思路。我们可以设计一些隐蔽的现代化设施,既不破坏历史风貌,又能满足当代使用需求。比如在地板下铺设隐蔽的线缆,采用可逆的加固方式等。”
最终,团队达成了共识——以保护为主,适度利用,强调“最小干预”和“可逆性”原则。
散会后,馆长特意留下林溪:“小林啊,今天你的贡献很大。不仅发现了关键文献,还提出了很好的理念。接下来可能要更多地倚重你的专业知识了。”
林溪感到一阵欣慰:“我会继续努力的。”
傍晚,林溪正准备下班,手机响起。是馆长的电话,语气异常严肃:“小林,有件事要通知你。国家图书馆正在筹备一个重大项目,需要从各地借调文献修复专家。馆里决定推荐你去,为期三个月。”
林溪愣住了:“什么时候?”
“下周一就要报到,时间很紧。我知道这对你和文昌阁项目都是个挑战,但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对你的职业发展很有帮助。”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一方面,这确实是专业领域的难得机遇;另一方面,文昌阁项目正值关键阶段,她与陈默的合作也刚刚步入佳境……
“我需要考虑一下,馆长。”
“明天给我答复吧。好好想想,这是个好机会。”
挂断电话,林溪心乱如麻。她站在工作室窗前,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响起。陈默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关切:“馆长跟我说了借调的事。你怎么想?”
林溪苦笑:“很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方面不想错过机会,另一方面又放心不下这里的项目。”
陈默走进来,站在她身边:“从专业角度,这确实是个难得的学习机会。国家图书馆的藏品和技术都是顶尖的,三个月的时间会让你受益匪浅。”
“但文昌阁的项目……”
“项目可以等你回来。”陈默轻声说,“重要的发现已经完成,基础工作可以先行推进,关键决策可以推迟。而且,”他微微一笑,“现代通讯发达,我们可以随时联系讨论。”
林溪注意到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你和我”,心中微微一动。
“你觉得我应该去?”
“我觉得你应该遵从自己的内心。”陈默注视着她,“但如果你问我的意见,我认为你不应该错过这个机会。我会……我会想念我们的合作,但更希望看到你展翅高飞。”
最后几句话说得格外轻柔,林溪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
“我会想清楚今晚。”她最终说。
陈默点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他迟疑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道别离开。
夜幕降临,林溪独自一人留在工作室。她拿出那本光绪年间的《文昌阁修造记略》,轻轻抚过封面上工整的毛笔字。百年前的工匠们是否也曾面临这样的抉择?是否也曾为前路迷茫?
手机屏幕亮起,是母亲发来的信息:“溪溪,周末记得回家吃饭,你小姨又念叨着要给你介绍对象了。”
林溪苦笑。她点开与陈默的聊天界面,上一条信息还是他发来的那张榫卯结构图和她简短的回复:“好的。明天见。”
明天见。三个字此刻显得如此珍贵。
她走到窗前,望着城市夜景。远处,写字楼的灯光星星点点,如同现代社会的星辰。其中某一盏,或许就属于正在加班的陈默。
林溪想起会议桌上他专注的侧脸,想起他解释设计理念时眼中的光彩,想起档案馆廊下他接电话时柔和的神情。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闪过,让她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陈默发来的信息:
“刚刚想到,如果你决定去北京,我在那里有几个同学和朋友,可以介绍你认识。不至于让你一个人陌生地待在那里。”
林看着信息,眼眶微微发热。他总是这样,细心周到,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回复完陈默的信息后,林溪拨通了馆长的电话:“馆长,我决定接受借调任务。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我会好好珍惜的。”
挂断电话,她再次望向窗外。城市依旧灯火通明,但此刻她的内心已经平静下来。
她知道,有些旅程必须独自踏上,有些选择必须勇敢做出。而真正的牵挂,不会因距离而消减,反而会在时光的酝酿中愈发醇厚。
如同古籍修复,有时需要暂时的分离,只为更好的重逢。
(第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