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缥缃”项目启动年会当天,国家图书馆报告厅内座无虚席。学界泰斗、文博专家、媒体记者济济一堂,气氛庄重而热烈。
林溪坐在台下靠前的位置,手心微微出汗。她深吸一口气,再次默念了一遍开场白。周老先生投来鼓励的目光,沈思清也在不远处对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项目总体情况介绍后,几位专家分别发言。轮到周老先生时,他出人意料地说:“下面,请我们项目组最年轻的成员,林溪女士,为大家简要分享一下她在前期竹简清理工作中,有关宋代建筑记载的一些新发现。这些发现对于我们理解宋代建筑技艺和《营造法式》的实践具有重要意义。”
聚光灯打在林溪身上,她站起身,稳步走向演讲台。台下是无数道审视和期待的目光。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了陈默的那句“我相信你”。
她定了定神,开始了她的分享。她从一枚记录着某地官署修缮开支的竹简谈起,引申到宋代建筑的用料、工限制度,并与《营造法式》中的规定相互印证。她的讲解条理清晰,引证扎实,语气平和却充满力量。原本还有些嘈杂的会场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她的内容所吸引。
当她展示出一枚绘有简易斗拱示意图的竹简,并解释其与现存宋代建筑实物的对应关系时,台下甚至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赞叹声。
分享结束,掌声热烈而持久。周老先生面露赞许,沈思清也向她竖起了大拇指。林溪松了一口气,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和欣慰。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她的发现得到了认可。
会后交流环节,不少专家学者主动前来与林溪交谈,交换名片,探讨问题。她从容应对,谦逊而专业。她不再是那个只躲在古籍修复室里默默工作的女孩,她站在了更广阔的舞台上,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年会圆满结束后的第二天,陈默到了北京。
他发来信息:“论坛下午结束。晚上方便一起吃饭吗?地点你定,你对北京应该比我熟了。”
后面还跟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林溪看着信息,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想了想,回复:“好。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京帮菜,比较安静,适合谈事情。”
她特意强调了“谈事情”,仿佛在提醒自己这次见面的“初衷”。
傍晚,林溪提前一点到了餐厅。她稍稍打扮了一下,穿上了一件浅色的针织连衣裙,比平时多了几分柔美。她告诉自己,这是出于礼貌。
陈默准时到达。他穿着合身的衬衫和长裤,风尘仆仆却精神奕奕。看到林溪时,他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笑容舒展:“好久不见,林溪。”
一句简单的“好久不见”,却让林溪感觉仿佛已经分别了许久。
“年会很成功,我看到了报道,你的分享备受好评。”落座后,陈默由衷地说,“恭喜你。”
“谢谢。其实……多亏了你之前的鼓励。”林溪轻声说,为他倒上茶水。
两人之间的气氛起初略带一丝局促,但很快,话题就转到了他们都熟悉的领域——工作。陈默详细介绍了文昌阁项目的最新进展,特别是根据她发现的《文昌阁修造记略》所做的设计调整。林溪也分享了“瀚海缥缃”项目的细节和一些有趣的发现。
他们聊得投入而愉快,仿佛又回到了在图书馆工作室里并肩工作的日子,那种默契和思维的同频共振再次涌现。只是这一次,环境从江南的古籍修复室换成了北京的餐厅,两人之间似乎也多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微妙情愫。
餐毕,陈默提议:“时间还早,不如散散步?”
初夏的北京夜晚,微风习习,十分舒适。两人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从工作聊到生活,从北京聊到江南。
在一个路口等红灯时,陈默忽然轻声说:“林溪,你不在图书馆这段时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自言自语,却清晰地落入了林溪耳中。
她的心猛地一跳,转头看他。陈默的目光落在远处的霓虹上,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
就在这时,林溪的手机响了,是母亲发来的视频请求。她本想挂断,陈默却示意她接。
屏幕上是母亲关切的脸:“溪溪,吃饭了吗?在北京习惯吗?……咦?你这是在哪儿?旁边是谁啊?”
林溪无奈,只好将镜头稍稍转向陈默:“妈,这是我同事,陈默。我们刚吃完饭。”
陈默立刻礼貌地打招呼:“阿姨您好。”
母亲的眼睛顿时亮了:“陈默啊!就是那个建筑师同事?哎呀,真是一表人才!溪溪在北京多亏你照顾了啊……”
林溪尴尬得想找地缝钻进去,急忙打断:“妈,我们正在路上呢,回去再跟你说!”
挂断电话,林溪的脸红得发烫:“对不起,我妈她……”
陈默却笑了起来:“阿姨很关心你。其实……挺可爱的。”
他的笑容化解了尴尬,气氛重新变得轻松。
他们继续往前走,经过一个街心公园,里面有不少散步休闲的市民。音乐声传来,是一群中年人在跳交谊舞。
两人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陈默忽然停下,转向林溪,眼神变得认真而深邃。
“林溪,”他开口,语气比之前郑重了许多,“有件事,我想……”
他的话还没说完,林溪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沈思清。
“林溪,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周老先生突然胃痛得厉害,师母又不在家,我一个人有点弄不动,能不能麻烦你过来搭把手,送老师去医院?”
林溪心里一紧,立刻回答:“好的,我马上过去!在哪栋楼?”
挂断电话,她焦急地对陈默说:“是项目组的周老先生,突发急病,我得马上过去帮忙。”
陈默毫不犹豫:“我跟你一起去。晚上不好打车,我开车来的。”
去往周老先生家的路上,陈默车开得又快又稳。林溪简单说明了情况,语气焦急。陈默一边开车,一边安慰她:“别太担心,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到了看看情况再说。”
赶到周老先生家,只见老先生脸色苍白,冷汗直流。陈默二话不说,蹲下身:“老师,得罪了,我背您下楼。”
他小心而稳健地将周老先生背起,快步走向电梯。林溪和沈思清在一旁扶着。到了医院,陈默又忙前忙后,挂号、取药、推轮椅,沉着冷静,安排得井井有条。
经过检查,诊断是急性肠胃炎,需要输液观察。等周老先生情况稳定下来,躺在病床上睡着后,已是深夜。
三人走出病房,都松了口气。
沈思清感激地拍拍陈默的肩膀:“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陈默。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陈默摇摇头:“别客气,应该的。”
他又看向林溪:“你也累了吧,我送你回去休息。”
回公寓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经历了晚上的突发状况,之前那种微妙的氛围似乎被冲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共同应对突发事件后的疲憊与平静。
车停在公寓楼下。林溪解开安全带,轻声说:“谢谢你,陈默。今天真的多亏了你。”
陈默转过头,看着她:“林溪,不用总是说谢谢。”他的目光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
他顿了顿,似乎下定了决心,声音低沉而清晰:“其实,今天晚上,我是想告诉你……我去档案馆查过借阅记录了。”
林溪一怔,不明所以。
“高二那年的借阅记录,”陈默缓缓地说,“那本《沉思录》……确实是你借走的。而且,只借了三天就还了。”
林溪的心脏猛地一缩,呼吸几乎停滞。他……他竟然去查了这个?
“所以,”陈默的声音更轻了,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认真,“当年教学楼下,那本‘不小心’掉在我脚边的书……并不是意外,对吗?”
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林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她埋藏了十年的秘密,就这样被他轻轻揭开。
她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说不出话来。
陈默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良久,林溪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释然的坦诚:“是……我是故意的。那天……我看到你在校刊上提到喜欢那本书……”
话说出口,她反而轻松了。最深藏的秘密已然暴露,再无遮掩的必要。
陈默的眼神剧烈地波动了一下,有惊讶,有恍然,更有一种深切的动容。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那本书……我珍藏了很久。”
这次换林溪惊讶了。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巧合,一个善良的陌生同学的馈赠。”陈默的嘴角泛起一丝复杂的笑意,“直到最近,我才开始怀疑……才开始想要去求证。”
他注视着林溪,目光灼热,仿佛要看到她心底去:“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为什么?因为胆怯,因为自卑,因为觉得他遥不可及,因为害怕被拒绝,因为漫长的暗恋已成习惯……
林溪的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作一句轻轻的:“我以为……你永远不会知道。”
陈默沉默了。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脸颊,但最终只是轻轻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林溪,”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她的心上,“有些回声,传播得慢一些,但终究……会到达的。”
车窗外,北京的夜色深沉,而车内,一种明亮而炽热的情感悄然绽放,照亮了彼此的眼睛,也照亮了那段漫长时光深处,终于得到回应的暗恋。
(第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