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进阁楼时,伍六七是被胃里的空响撞醒的。那声响闷闷的,从五脏六腑里滚出来,闹得他没法再赖床。他伸着懒腰坐起身,指尖先往床头探——往常这个时辰,林默早该端着冒热气的牛杂汤进来了,白瓷碗碰着床头柜的“咔嗒”声,比任何闹钟都准时,连汤面上飘着的葱花,都带着刚切好的鲜气。
可今天只有空气里残留的一点汤香,凉得快,像从没存在过。
他愣了愣,目光扫过对面的小床,才惊觉房间里少了什么。林默的被褥叠得方方正正,连一点睡过的褶皱都没有,枕头压得平平整整,他常穿的那件灰布衫也不见了,衣架上空荡荡的,只挂着一缕没来得及扫走的棉絮。伍六七挠着头掀开被子,脚刚沾地就踢到个硬邦邦的东西,弯腰一看,是张叠得四四方方的字条,正压在他昨晚空了的白瓷碗底下,碗沿还沾着点没擦净的油星。
指尖捏着字条边缘磨出的毛边,他一点点展开纸,林默用力写下的字迹“咚”地撞进眼里。“去玄武国学武”“别总跟人打架”“钥匙在鸡大保那儿”——每个字都认得,可凑在一起,伍六七的手却莫名发紧,把纸条捏出几道印子。心里空落落的,像刚喝光汤的碗,连点余温都抓不住,只剩碗底凉透的瓷。
“搞什么啊,走都不跟我说一声。”他嘀咕着把字条折成小方块,塞进衣领里贴着手心的地方,那点纸角硌着皮肤,倒让他清醒了点。转身往楼下冲时,楼梯被踩得“咚咚”响,刚到巷口就撞见抱着芒果干的可乐,小姑娘举着零食蹦过来,见他跑得急,急忙喊:“阿七!你伤还没好呢,跑这么快干嘛?小心结痂裂开!”
“林默呢?”伍六七停在她面前,额角的结痂扯得发紧都没顾上,声音里裹着点没头没脑的慌,“你看见他没?他留字条说去玄武国了,是不是跟我们开玩笑呢?”
可乐眨了眨眼,把芒果干塞进他手里,包装纸“哗啦”响:“林默哥昨天下午就跟我说要走了,还让我多盯着你,别让你偷偷去跟人打架。他没跟你说啊?”
伍六七捏着芒果干的手紧了紧,指尖都陷进包装纸里。“没啊……”他声音低了点,目光往巷尾的杂货铺飘——鸡大保正蹲在牛杂车旁边抽烟,铜制的车把手擦得锃亮,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连车轮上沾的沙都被扫干净了。
他走过去时,鸡大保正好把烟蒂摁在地上,火星灭了的瞬间,抬头见他来,没等他开口就先说话:“别问了,人已经走了,半夜坐老陈的渔船去玄武国了,这会儿早出了近海。
“为什么啊?”伍六七蹲在牛杂车旁边,指尖碰了碰冰凉的车把手,晨光把铜件照得发亮,却暖不透那点凉,“他想练武可以跟我说啊,我教他几招刺客的本事,总比去玄武国送死强吧?”
鸡大保瞥了他一眼,捡起块布擦着车座,布巾蹭过木缝里的油污,声音闷闷的:“他说上次斯坦国来,他只能躲在阁楼里听动静,连冲出去的胆子都没有。”顿了顿,他又补了句,“他想变强,想护着人——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有本事跟斯坦国的人硬碰硬?”
伍六七没说话,指尖在车把手上划着圈。那些细碎的事突然涌上来:林默总在他练剪刀时蹲在旁边看,手里还攥着块擦布,等他停下来就递过来;每次他受伤,林默熬汤时都会多放两勺姜,说能驱寒;那天他等梅花十三时,林默递过来的热毛巾,还带着刚拧干的潮气,连边角都叠得整整齐齐……以前没觉得特别,现在凑在一起,心里却像被海风灌了似的,空得发疼。
“他还会回来吗?”过了好一会儿,伍六七才小声问,声音轻得像怕被海风卷走。
鸡大保把布扔回车里,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服传过来:“谁知道呢?玄武国那么远,路上全是刺客,危险得很。不过那小子心思倔,真要是想回来,总有办法的。”他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他走之前,把你常用的那把剪刀磨了三遍,放在你枕头底下了。”
伍六七猛地抬头,转身就往阁楼跑,楼梯的“咚咚”声比刚才还急,连脚步都有些乱。冲进房间后,他伸手往枕头底下摸,指尖刚碰到冰凉的金属,就知道是那把剪刀——刃口磨得能映出人影,连以前磕出的缺口都被磨得圆润了些,握在手里,刚好嵌进掌心的纹路里,比他自己用着还顺手。
他坐在床边,转着剪刀,忽然想起林默磨剪刀的样子:那天下午阳光正好,林默坐在廊下的小板凳上,低着头,磨石蹭过刀刃的“沙沙”声,混着海风飘过来。当时他还笑林默,说剪刀是刺客的武器,哪用磨得这么仔细,林默只是抬头笑了笑,没说话,继续低头磨着。那时候只觉得烦,现在想起来,那“沙沙”声倒比海浪声还清楚,撞得心里发闷。
窗外传来江主任的声音,喊他去喝养生茶,说对伤口愈合好。伍六七应了一声,把剪刀揣进兜里,又摸出衣领里的字条,展开看了一遍又一遍,墨痕透了纸背,像林默没说出口的话。他想起林默那天说“等你伤好透了,咱们还去海边摆摊”,当时他笑得没心没肺,还说要跟林默比谁吆喝得响,根本没注意到林默声音里的轻,也没看见他垂眸时眼里的暗。
经过厨房时,他看见灶台上放着个干净的白瓷碗——正是林默昨天盛汤的那个,碗沿还留着一点淡褐色的汤渍,像个没说完的句号。伍六七走过去,指尖蹭过那点汤渍,想抓住点什么,最后只摸到一手凉。他拿起碗,用布巾擦了又擦,直到碗沿发亮,才轻轻放回碗柜里,摆得整整齐齐。
转身时,刚好看见可乐站在门口,举着芒果干冲他笑:“伍六七,别难过啦,林默哥肯定会回来的!到时候咱们再一起摆摊,我还帮你吆喝,保证比上次卖得还快!”
伍六七也笑了笑,伸手接过芒果干,撕开包装纸咬了一块,甜得发腻,却压不住心里的空:“好啊,到时候让他多熬点牛杂汤,上次他放的萝卜太少了,我还没吃够呢。”
话是这么说,可他心里清楚,林默走得很坚决。玄武国的路那么远,不知道要走多久,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他摸了摸兜里的剪刀,刃口的凉意透过布料传过来,像林默留在他手里的温度。江主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伍六七应着声往外走,阳光落在他身上,暖得像林默熬的汤,可他心里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少了个递汤的人,少了个磨剪刀的人,少了个会在他失落时,安安静静陪着他的人。
他抬头往码头的方向看,海面上的光晃得人眼晕,连个船影都没有。伍六七握紧了兜里的剪刀,指腹蹭过磨得光滑的刃口,心里默默念:林默,你可别有事啊。等我伤好透了,要是你还没回来,我就去玄武国找你——到时候,换我给你熬牛杂汤,萝卜管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