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不单行。
那“天外来客”落地时显然彻底失了方寸,手舞足蹈地向后一倒。
“稀里哗啦”一阵响,竟带翻了石案边垒得整整齐齐的几卷等待复核的重要卷宗。
卷宗滚落一地,其上闪烁的幽光混乱明灭,记录其上的罪与罚几乎乱码。
整个阎罗殿,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鬼差与待审魂魄皆目瞪口呆,如同被施了定身术,齐齐望着这石破天惊的一幕。
连素来沉稳的判官,手中的笔都“啪嗒”一声掉在了虚拟屏上,晕开一大团墨迹。
左航的动作彻底僵住。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先看向自己胸前那片仍在扩散、湿黏冰冷的茶渍。
再看向地上狼藉一片、灵光乱闪的珍贵卷宗,最后,那冰冷得足以冻裂灵魂的目光,死死钉在了那个罪魁祸首身上——
一个穿着金光闪闪荷叶边罗裙、梳着歪斜双丫髻的小仙子,正晕头转向地坐在地上,揉着被撞痛的额角。
鲤小小(小嘴嘟囔)哎哟喂……摔、摔死本鱼了……
鲤小小抬起头,露出一张圆润白皙、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儿”的小脸。
眼睛又大又亮,此刻因吃痛而泛着生理性的水光,湿漉漉的。
看上去像极了……某种呆头呆脑的鱼类。
左航额角,一根青筋难以抑制地、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他的秩序。
他的规矩。
他刚泡好的顶级墨茶。
他一尘不染、象征阎罗威严的王袍!
强烈的强迫症与深入骨髓的洁癖同时疯狂叫嚣,几乎让他窒息。
左航何、人?!
冰冷得能瞬间冻结空气的声音,从左航的牙缝里一点点挤出来,裹挟着滔天怒意与难以置信的震骇。
鲤小小总算晃悠着看清了周遭。
幽暗阴森的大殿,跳跃不定的鬼火,面色青白、形貌各异的鬼差。
还有……面前这个散发着恐怖寒气、脸黑得堪比锅底、胸口湿了一大片、却俊美得惊心动魄的超级大帅哥?
……不对!
这迫人的气场,这森严的排场……
还有他头上那顶垂着十二旒玉藻的冕冠……
鲤小小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地地地地……地府?!阎阎阎王爷?!
她她她……她一个司命殿负责添“小幸运”的锦鲤小仙,怎么会一头栽进阎罗殿来了?!
还好像……砸了阎王?
泼了他一身茶水?
打翻了他的公务?!
完蛋了!
这次不是回瑶池当观赏鱼或者下厨房那么简单了!
这是要直接下十八层地狱油锅炸成金黄酥脆小鱼干的节奏啊!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紧了她的心脏,锦鲤一族遇事不过脑子的本能在此刻彻底压倒了一切。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伴随着一道不算耀眼的金光,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仙子不见了踪影。
原地只剩下一条胖乎乎、金灿灿、鳞片上还滑稽地沾着几点未干黑色墨汁的大锦鲤。
锦鲤似乎自己也吓懵了,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只有尾巴无意识地、微弱地“啪嗒”了两下。
圆圆的鱼嘴艰难地一张一合,最终,“啵”地吐出一个小小的、透明的泡泡。
那泡泡晃晃悠悠,慢吞吞地飘起来,在死寂得令人窒息的空气中,精准地飘到了脸色铁青、周身气压已达风暴临界点的阎王陛下面前。
“噗。”
泡泡不堪重负地破了。
微不可闻的声响,在此刻寂静的大殿中,却清晰得令人胆寒。
左航的拳头,攥得骨节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隐现。
左航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条明显已经吓破了胆、开始装死的金色锦鲤,从牙缝里,一字一句,挤出足以让忘川河水逆流的命令:
左航来、人!把这条蠢鱼——
判官总算从石化状态惊醒,一个箭步冲上前,冷汗涔涔地压低声音急劝。
张泽禹殿下息怒!殿下三思!此乃天庭仙眷,看这仙气纹路似乎……
张泽禹是司命殿的?恐、恐有误会啊!
左航的目光阴鸷得像是要将那条鱼当场片成生鱼片。
左航(深吸一口气)……给本王……
左航仿佛用尽了全部自制力,才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理智。
左航(冷得能直接刮下三尺冰棱)扔进忘川河喂恶鬼!
然而,地上躺尸的锦鲤仿佛听懂了“忘川河”这三个关键字。
强大的求生欲让她猛地再次扑腾起来,金色的鱼尾奋力一甩——
“啪!”
清脆响亮的一声。
那湿漉漉、还带着点池水腥气的尾巴,不偏不倚,正好结结实实地甩在了阎王陛下紧握的、沾着茶渍与墨点的拳头上。
时间,再一次静止了。
所有鬼差齐刷刷倒抽一口冷气,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清晰可闻。
张泽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左航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冰冷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背上那点清晰无比的、湿漉漉的、还带着片金鳞的鱼尾印迹上。
他周身的低压瞬间飚至顶点,几乎要形成实质的黑色风暴,吹得他冕冠上的玉藻剧烈晃动。
左航……等等。(忽然改口,声音竟奇异地平静了下来,却比之前的暴怒更令人毛骨悚然)先关入寒冰水牢。
左航查清她的来历。
左航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向地上又开始试图装死蒙混过关的鲤小小。
左航(顿了顿,视线扫过一片狼藉的地面)然后,让她把本王的袍子、卷宗、案台、手……
左航(声音冰寒刺骨,一字一顿地补充道)还有这殿里的地砖——全部,给本王舔、干、净!
张泽禹(无奈没办法)是,殿下……(转头看向那只胖鲤鱼)
张泽禹(小声嘀咕)真是一条小蠢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