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鲤小小是在一阵规律的、冰冷的敲击声中醒来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花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阴冷的地牢,坚硬的石床,身上盖着那床薄薄的、却意外挡风的地府特供被褥。
敲击声来自牢门外。张泽禹正用他那支巨大的判官笔敲打着铁栏,脸上写满了“上班好痛苦”和“这都什么事儿”。
张泽禹锦鲤仙子,起身了。
张泽禹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叫醒一个即将上工的打工人,毕竟自己也是一个上班牛马。
张泽禹殿下有令,即日起,你需负责清理昨日你造成的污损,直至恢复原状。
鲤小小一个骨碌坐起来,睡意全无。
清理?意思是她不用被炖了,但要当清洁工?
鲤小小好好好!我清理!我一定清理得干干净净!
鲤小小忙不迭地答应,只要能保住小鱼命,干什么都行!
张泽禹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打开牢门,递过来一套小小的、显然是临时找来的差役服饰——灰色的,不太合身。
张泽禹换上衣服,跟我来。
张泽禹首先,清理大王袍服上的墨迹和茶渍。
阎罗殿后殿,专门隔出一间净室。
那件威严的玄色王袍被单独挂在一个玉架上,胸前那大片深色的污渍显得格外刺眼。
旁边还放着几个玉瓶,里面装着各种去污净化的灵液。
张泽禹(好脾气交代)此乃天蚕丝织就,附有防御符文,不可用力揉搓,不可用寻常水系法术冲刷。
张泽禹需以净尘灵液滴于污处,辅以清风诀缓缓拂拭,待污渍化去,再……
张泽禹念经似的说了一大堆注意事项和操作步骤,复杂程度堪比炼制高阶丹药。
鲤小小听得头晕眼花,只记住了“滴灵液”和“吹微风”。
张泽禹仙子,明白了否?
张泽禹最后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鲤小小明白了明白了!
鲤小小用力点头,表情认真得像是在接受什么拯救三界的重大使命。
张泽禹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退了出去,他还有堆积如山的公务要处理。
离开前,张泽禹再三叮嘱守在门口的鬼差。
张泽禹盯紧点,有任何不对劲,立刻叫我!
净室内,鲤小小挽起不合身的袖子,深吸一口气,拿起一个标着“净尘”的玉瓶。
她小心翼翼地滴了一滴灵液在墨渍上。
灵液触碰到污渍,发出轻微的“滋”声,冒起一小缕白烟,污渍似乎淡了一点点。
鲤小小(备受鼓舞)有效!
鲤小小想起张泽禹说的“清风诀”,努力回忆司命殿打扫卫生时见过的仙侍手法。
捏了个并不标准的手诀,朝着污渍轻轻一吹。
一股微弱的气流拂过袍服。
好像……没什么变化?
是不是风太小了?
张泽禹说要“缓缓拂拭”,可能风力不够?
鲤小小加大法力,又吹了一次。
这次风明显大了些,袍角被吹得微微晃动。
污渍好像又淡了一丁点?
鲤小小找到了“诀窍”——肯定是风力越足,效果越好!
张泽禹一定是怕她累着,才说“缓缓”的。她可是来将功折罪的,必须卖力!
于是,鲤小小开始铆足了劲,对着那团污渍,呼呼地猛吹起来!
小脸鼓得圆圆的,像只努力的小青蛙。
“呼——呼——!”
风力越来越强,净室内的其他物品都被吹得东倒西歪。
袍服被吹得剧烈摆动,上面的暗金纹路都开始闪烁不定。
守在门外的鬼差感觉到门缝里漏出的强风,觉得有点不对劲,刚想探头进来看——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也许是鲤小小的“清风诀”实在太过狂野,也许是那滴净尘灵液被强风催化发生了未知反应。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那团墨渍和茶渍非但没有化去,反而猛地爆开。
变成一大片更深的、黏糊糊的、还冒着泡泡的黑色污垢,瞬间污染了更大面积!
更糟糕的是,鲤小小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手下意识一抖,手里那整瓶“净尘灵液”脱手飞出——
“啪嚓!”
玉瓶精准地砸在了袍服的下摆上,碎裂开来。
里面剩余的灵液全部泼洒出来,迅速渗透进衣料。
“滋啦啦——!”
一阵更加剧烈的反应发生,袍服下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
褪色?
或者说被腐蚀?
玄色变成了灰白色,还出现了几个破洞!
鲤小小我靠!!!
门外的鬼差终于冲了进来,看到眼前的一幕,魂体都吓淡了几分。
片刻后,阎罗殿主殿。
左航正在听取一名鬼差关于轮回井拥堵情况的汇报,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
张泽禹(冲进大殿,声音都在发颤)殿殿下……下!不好了!您的王袍……王袍它……!
左航眉心一跳,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他瞬间从原地消失,下一秒就出现在了净室门口。
当他看到那件变得一块黑一块白、还带着破洞和粘稠污垢、几乎沦为抹布的王袍时,整个地府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周围的鬼差噤若寒蝉,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鲤小小缩在角落,把自己抱成一团,试图减少存在感。
脸上还沾着几点溅出来的黑色污垢,看起来比那件袍子还惨。
左航的视线缓缓从袍子移到她身上。
他的眼神已经不能用冰冷来形容,那是一种近乎实质的、想要毁灭什么的恐怖目光。
额角的青筋再次凸显,并且有节奏地跳动着。
左航一步一步走向鲤小小。
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鲤小小吓得闭上眼睛,觉得自己这次死定了,绝对死定了,阎王肯定会亲手把她捏成小鱼干!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没有降临。
一只冰冷的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鲤小小颤抖着睁开眼,对上阎王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可怕风暴的眸子。
左航死死盯着她脸上那几点墨渍,然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左航……擦、掉。
他的强迫症,甚至暂时压过了杀意。
看见她脸上的脏东西,比看见袍子毁了更让他难以忍受!
旁边机灵的鬼差立刻递上一块干净的白巾。
左航一把夺过,几乎是粗暴地、用力地擦着鲤小小脸上的污点。
仿佛那不是她的脸,而是一件需要被暴力清理的物品。
鲤小小被擦得眼泪汪汪,皮肤生疼,却一动不敢动。
擦了好几下,污渍总算没了。
左航似乎才勉强顺过一口气,但看向那件报废王袍的眼神再次变得杀气腾腾。
他松开鲤小小,猛地转身,黑袍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度。
左航张泽禹!
张泽禹在!
张泽禹冷汗(如果鬼有汗的话)直流。
左航带她去卷宗库!(声音像是淬了冰)让她去整理昨日打乱的卷宗!若是再出纰漏——
左航后面的话没说完,但那冰冷的杀气已经说明了一切。
张泽禹如蒙大赦,赶紧拉起还在发懵的鲤小小,逃也似的离开了这片低气压区域。
去卷宗库的路上,张泽禹心有余悸。
张泽禹仙子,算我求您了。
张泽禹这次,真的,什么都别做!
张泽禹就站在那里,看看就好!行吗?
鲤小小捂着被擦红的脸,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委屈又后怕地点头。
鲤小小真的只是想帮忙而已……
谁知道地府的东西都那么脆弱啊!
然而,无论是张泽禹还是鲤小小自己,都清楚——
“什么都别做”对这个天生自带混乱buff的锦鲤小仙来说,恐怕是世界上最难的任务了。
卷宗库的灾难,似乎已经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