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被这直白的问题问得一怔，掠过一丝始料未及的忧愁，那属于教主威严的外壳似乎都没有了。
我立刻扭过头，故意扬起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甚至还前后摆了摆手，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实则心里已经做好了下一秒就赴死的准备：“我就好奇啊，你为什么会选择我啊？我看起来这么弱，你要是想吃我补身子呢，就直接吃吧，真的没必要花费这么多心思，还编一个那么长的故事来骗我。”我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用余光观察他的反应。
“而且……”我低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声音低了下去，“我妖力浅薄，长得也普通……我总不可能……救过您的命吧？再说，我是记不起以前的事了，但我对这里，真的没有一点熟悉的感觉，甚至觉得……是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异地。”这番话半真半假，带着试探，也带着一丝真实的茫然。
我说完，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干脆破罐子破摔，在心里默默纪念起最后的美好时光。
忽然，他抬起了手。
我猛地闭紧眼睛，身体微微地颤抖了一下：‘再见了！还没吃够的美食！再见了，这个刚看清模样的世界！’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轻柔的触感落在发顶。我惊讶地睁开眼，看到他正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那里面有关切，有愧疚，还有一种我读不懂的复杂情感。
“你很好。”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是现在的身份让你感到窘迫和不安了，对不起。我会用行动证明，我对你的心意。”
我怔怔地看着他，心跳没出息地漏跳了好几拍。
他收回手，十分随意地在我身边的草地上坐下，还拍了拍旁边的空地，示意我也坐下。他此刻身上完全没有教主的架子。“这样吧，”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我给你看看我的独门绝技。”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坐了下来，好奇地问：“什么绝技？”
他打了个响指，只见他面部轮廓和五官如同水波般一阵模糊晃动，瞬间就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清秀男子模样！
我惊得瞪大了眼睛，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是真实的！我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惊叹道：“这么神奇？你再变一个！再变一个！”
他从善如流，脸部波纹再动，这次变成了一个歪嘴斜眼、满脸麻子的极丑男子。
“噗——哈哈哈哈！”我一下子没忍住，笑得前仰后合，“不行不行，再变一个！变个牛哥的样子！”
他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解：“牛哥？”
我用力点头，满脸期待，还偷偷比了个“嘘”的手势：“就是那个看起来傻傻的牛妖大哥！”
他了然地笑了笑，心里默默地记下来这个仇。脸孔再次如水波荡漾，眨眼间，顶着汯力那张憨厚粗犷的脸庞、甚至连那对威风凛凛的牛角都一模一样的人就出现在我面前！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得直接拍起了自己的大腿，“原来他长得憨不是衣服的问题啊哈哈哈哈哈！”
顶着汯力脸的璃瑞也忍不住跟着我笑了起来。接下来，简直变成了一场独属于我的“大变活妖”秀。涟魇的妩媚，洄溟的高冷，敖觞的华丽……他都信手拈来。我被逗得乐不可支，暂时将所有的疑虑和不安都抛到了脑后。
远处的瀑布声轰鸣，却盖不住草坪上传来的笑声。汯力和敖觞站在一棵古树后，远远望着那难得一见的情景，他们那位向来威压深重的龙尊，此刻正顶着一张滑稽可笑的脸，逗得身旁的青鹿少女笑得东倒西歪。
两位大妖极有默契地都没有说话。
汯力搓着他蒲扇般的大手，牛眼里竟然泛起了点点感动的泪花，内心澎湃：‘呜呜呜……龙尊他……他今天过的好开心……鹿姑娘真是个好妖！请一定要好好对待龙尊啊！这样他就不会老是心情不好来操练我们了……’
旁边的敖觞虽然依旧拿着他那面小镜，却罕见地没有自恋，而是透过镜面反射，复杂地看着远处那和谐的一幕，内心感叹：‘啧，铁树开花，冰山消融，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只盼这小鹿鹿能一直这么灵验，让龙尊保持这份好心情，我等日子也能好过些……’
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如释重负的期盼。
草坪上，我笑够了，揉了揉发酸的脸颊，看着恢复本貌的璃瑞，眼珠一转，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我扯了扯他的袖子，故意眨巴着眼睛，用一种充满向往又带着点可怜兮兮的语气说：“我还没好好看过你们妖界的街市呢，我想去！”
他想也没想就点头：“好。”
我立刻低下头，声音变得更小，还故意别过脸去，让侧影显得有几分落寞，甚至带上了一丝的哭腔：“可是……夫君你教中事务那么繁忙……应该……没有空陪我吧……” 尾音拖得长长的，满是“我懂事的，我只是说说而已”的委屈。
果然，他立刻摇头，双手扶住我的肩膀，微微用力将我转过来面对他，龙瞳里写满了认真，甚至有点着急，生怕我误会：“不会。无论你想去哪里，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我像一头真正初入世间的小鹿，带着满心好奇与雀跃，奔向了那妖界街市。这里的景象远超我的想象。店铺鳞次栉比，有兜售各式奇异妖宠的笼子，里面关着会说话的蘑菇和喷火的小鱼，有摆满古老妖法书卷的摊子，空气里更是弥漫着各种难以形容的、属于“妖食”的奇特香气。
我看见一头被驯养得皮毛光滑的小云鹿，正温顺地吃着摊主给的灵草，开心地朝它挥了挥手。转头却又瞥见旁边石板上一些正在疯狂扭动的、色彩斑斓的妖虫食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直接躲在璃瑞身后， 他就这么扶着我，“别怕。”
璃瑞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后半步的距离，微微一笑地看着我的所有大惊小怪。这条街市似乎建在沧洑教地势的边缘，路途不近，但往来交易的商妖不少。其中好些是专门给沧洑教供应的熟面孔，见到璃瑞，无不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地躬身行礼，只是那低垂的眼帘下，都藏着难以置信的震惊与八卦，教主怎么会亲自来这种地方？还带着个看起来与周围格格不入、灵气古怪的鹿妖？
我的目光被一间特别的衣铺吸引。店铺挂满了用妖法织就、流光溢彩的衣裳，店主是位打扮得极其时髦的大姐，眼线飞挑，嘴唇涂得鲜红，正叉着腰指挥小妖整理衣物，听说妖都私下叫她“蛤蜊精”，因为她嘴巴厉害又挑剔。
“姐姐，”我拿起一件水蓝色、仿佛用月光和浪花织成的长裙，好奇地问，“这衣服怎么卖呀？”
那蛤蜊精店主被我一声“姐姐”叫得眉开眼笑，掩嘴道：“哎哟哟，这是哪儿来的小甜嘴妹妹？眼光不错嘛！这件可是用深海水精和鲛人泪线织的，你试试呗，合身的话，姐姐算你便宜点~”
我眼睛一亮，立刻扭头看向身后的璃瑞，扯了扯他的袖子，露出一个极其乖巧甜美的笑容：“夫君~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璃瑞眼中露出一丝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下一秒，就在这喧闹的街市上，沧洑教主开始了他的“独门绝技”表演。他的面部轮廓如水波般荡漾，在蛤蜊精店主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接连变幻成了洄溟、敖觞、涟魇甚至汯力的模样！
“这个颜色适不适合洄溟姐姐？”
“敖觞穿这个会不会太花哨了？”
“汯力大哥能穿进这种款吗？”
“涟魇好像更喜欢妖娆一点的？”
我拿着衣服在他变幻出的不同脸庞前比划着，期间时而满意点头，时而皱眉否决。蛤蜊精店主从最初的震惊到后来的憋笑，最后干脆抱着胳膊看得津津有味。
终于，我挑好了好几件风格不同的衣裳，心满意足。
璃瑞恢复本来面貌，看着那堆衣服，略显疑惑：“你买这些……是要送给他们的？”
我用力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对呀！虽然不记得以前了，但现在是失忆后第一次正式见面嘛，我想给大家准备点见面礼！” 语气里充满了想要打好关系的真诚，‘以及一点点弥补刚才大堂下的胡言乱语。’
我们拐进一条稍安静一点的小巷，尽头有一家格外精致的小铺子。店门口悬挂着无数用莹白蚕丝精心编织的小妖挂件，精美无比。
我的目光瞬间被一对毛茸茸、尖尖翘起的狐狸耳朵吸引，它做得极其逼真，甚至带着几分灵动。我拿起来，兴冲冲地戴在自己头上，转向璃瑞：“怎么样？好不好看？”
他看着我顶着一对狐耳、却睁着一双清澈鹿瞳的古怪又可爱的模样，眼底笑出真实的笑意，点了点头：“好看。”
“那我就买这个送你啦！”我笑嘻嘻地宣布。
他明显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措手不及的惊讶：“我……也有份？” 那表情仿佛在说“这不符合本教主的威严”。
“当然了！”我立刻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大家都有的礼物，怎么能独独少了夫君你的呢！老板……”我转身就要招呼店主。
他却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拦了我一下，眼神瞥过那对狐耳，流露出一丝极其细微的嫌弃，语气有些勉强：“其实……我不必……”
我看看手里的狐狸耳朵，又看看他那一身玄色袍服和冷峻的脸庞，确实……画风是有些不同。“好吧……那算了……”
一位穿着素雅蚕丝长袍的女妖，此时笑吟吟地走出来，声音温和：“哎呀，这位灵主好眼光。这对狐耳挂饰不仅是小店老师傅亲手所制，用的也是顶级的月华蚕丝，更妙的是……”她掩唇轻笑，“它还是一对妖侣款呢，寓意恩爱缠绵，心有灵犀。”
“没事了，他不太喜……”我正想婉拒，话还没说完，璃瑞却突然伸手，温热的手掌在我拿着狐耳的手，将我的手连同那对狐耳一起轻轻握住了。
“就要这个。”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稳，但仔细听，似乎比平时快了一点，“就这个吧。”
我惊讶地转头看他，只见他飞快地抿了一下唇，侧脸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避开我的目光，低声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妥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彤彤送的……喜欢。”
我眨眨眼，试图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最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好，那就这个。” 虽然没太明白，但他愿意接受礼物总是好的。
璃瑞看着那对另一个的兔耳，嘴角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付了妖币。
夕阳将云彩染成金黄色的光芒，给山峰镀上温暖的轮廓。我抱着那一堆精心挑选的礼物，和璃瑞并肩走到一株参天古树下。
我兴奋地跟他比划着，讲述方才街市上看到的趣闻：会自己讲价的钱囊妖、能变幻味道的糖果铺、还有那只差点跳到我头上的调皮小妖宠……他只是静静听着点头，是不是解释一些现象，唇角含着一抹极淡的笑意。
忽然，无数心形的、边缘泛着淡淡金光的树叶从古树上纷纷扬扬地飘落，它们并不直接坠地，而是在我们周身轻盈地盘旋飞舞，织成一场光之雨一样。我惊讶地抬起头，望着这美得不真实的景象，忍不住感叹：“这里……真的很美好啊。”
但随即一丝疑惑浮上心头：“可是，明明没有风，这些叶子为什么会自己动起来呢？”我喃喃自语。
璃瑞侧头看我，眼底的笑意加深，却只是神秘地摇了摇头，并未解答。
这是古情树。它没有风也能自己摇动，是因为它只为那些命中注定要相守的眷侣而摇曳。
璃瑞的目光温柔地笼罩着我，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温柔：
“为你而摇曳，谢谢你的到来。”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