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露凝在汀兰院的竹篱笆上,沈清沅坐在窗边,手里捏着两本册子——一本是云芝连日记下的“份例克扣明细”,红笔圈着“银少十五两”“炭缺两筐”“缎子旧损”;另一本是她从父亲旧箱里翻出的《靖王府后宅规条》,泛黄的纸页上,用墨笔勾出了“侧妃月例标准”“下人调度权责”两条关键款目。
“姑娘,真要去找周管家?”云芝端着刚温好的梅子酒进来,语气里满是担忧,“周管家是王府老人,又跟正妃娘娘走得近,咱们去找他理论,万一他恼了,给咱们穿小鞋可怎么办?”
沈清沅放下册子,接过酒杯抿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眼神却愈发清明:“怕他恼,就永远拿不回该得的份例,往后张妈李婶也只会更放肆。你记着,深宅里的‘规矩’,从来都是给懂规矩的人用的——他周福再老资格,也不能明着坏了王府的规矩。”
她起身走到妆匣前,取出那枚母亲留下的“安”字银镯,轻轻套在手腕上:“你去把张妈李婶叫进来,就说我有话问她们。”
不多时,张妈和李婶磨磨蹭蹭地走进来,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侧妃娘娘找咱们有事?”张妈靠在门框上,手指抠着衣角,连正眼都没看沈清沅。
沈清沅拿起桌上的明细册,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几日院里的洒扫,你们只扫了中央空地;浆洗的衣裳,晾得歪歪扭扭还沾着灰;我让你们去灶房取热水,你们说‘灶房忙’,却在廊下嗑瓜子——这些,你们认不认?”
张妈脸色变了变,强撑着狡辩:“娘娘这话就冤枉人了!这几日风大,落叶扫了又落;衣裳晾歪是因为风刮的;灶房确实忙,咱们总不能逼着人家给咱们烧水吧?”
“哦?是这样?”沈清沅翻开《后宅规条》,指着其中一页,“规条里写得清楚,‘各院仆役需每日辰时前扫净院落,浆洗需平整晾晒,主子传唤需即刻应承’——你们哪一条做到了?”
李婶见张妈被问住,急忙开口:“这……这是正妃娘娘让咱们来伺候的,咱们只听正妃娘娘的话!”
“正妃娘娘让你们来伺候,是让你们遵王府规矩做事,不是让你们偷懒耍滑。”沈清沅合上册子,眼神扫过两人,“今日我去找周管家,会把你们的行径一并说清楚。若是周管家定了你们的错,往后是发去浣衣局,还是赶出王府,就看你们的运气了。”
张妈和李婶这下慌了——她们虽仗着正妃的势,却也怕真被赶出王府,毕竟在王府当差的月钱,比在外头做活多得多。两人对视一眼,连忙换了副嘴脸,躬身道:“娘娘恕罪!是咱们糊涂,往后定好好做事,再也不敢偷懒了!”
沈清沅没再多说,只道:“云芝,跟我去见周管家。”
周福的书房在王府西侧的管事院,离汀兰院不远。刚走到院门口,就见两个小厮在廊下打闹,见了沈清沅,也只是随意福了福身,连通报都懒得去。云芝气得想发作,沈清沅却拉住她,径直推开了书房的门。
周福正坐在书桌后拨算盘,见沈清沅进来,头也没抬,语气敷衍:“侧妃娘娘怎么来了?可是院里缺了什么?”
沈清沅走到书桌前,将明细册和《后宅规条》放在他面前:“周管家,我来是想问,侧妃每月五十两月例银、三筐银丝炭、四匹锦缎,这规矩,王府还认不认?”
周福这才抬起头,扫了眼桌上的册子,眼神带着不屑:“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奴不是按正妃娘娘的吩咐,给您送了份例吗?”
“按正妃娘娘的吩咐?”沈清沅指着明细册上的红圈,“送来的银少十五两,炭只一筐,还是劣质炭,缎子是洗得发旧的素缎——这就是周管家说的‘按吩咐’?规条里写得明明白白,‘份例需按等级发放,不得私自克扣,若有调整需有王爷或正妃的亲笔文书’,请问周管家,正妃娘娘的亲笔文书在哪?”
周福被问得一噎,他原以为沈清沅是个软性子,只会忍气吞声,没成想她竟连《后宅规条》都找来了,还记得“亲笔文书”这一条。他强装镇定:“正妃娘娘只是口头吩咐,说先暂扣三成,往后再补……”
“口头吩咐不能作数。”沈清沅打断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力量,“周管家是王府老人,该比我清楚规矩——没有亲笔文书,就是私自克扣。今日我来,不是要跟周管家争长短,只是要拿回我该得的份例。若是周管家不肯,那我只好去见王爷,问问王爷,这王府的规矩,到底是给人看的,还是用来遵的。”
这话戳中了周福的软肋——他虽跟正妃走得近,却也怕萧景渊。萧景渊最看重“规矩”二字,若是知道他私自克扣份例,还拿不出文书,定不会轻饶他。周福的脸色渐渐变了,从最初的不屑,变成了犹豫,最后竟带上了几分忌惮。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松了口:“娘娘息怒,是老奴糊涂,忘了要文书。您放心,今日之内,老奴定把缺的十五两银子、两筐银丝炭,还有四匹新的锦缎,送到汀兰院。至于那两个婆子……”
“她们不用来了。”沈清沅接口道,“规条里说,‘各院仆役由主子自行挑选,若有不称职者,可向管家申请更换’——我想请周管家另外派两个安分守己、懂规矩的丫鬟来,张妈李婶,我用不起。”
周福这下彻底没了脾气,他知道,今日是自己理亏,若是再坚持,只会惹祸上身。他连忙点头:“好,好!老奴这就去安排,保证给娘娘派两个得力的丫鬟。”
从管事院出来,云芝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姑娘!您太厉害了!周管家刚才那脸色,跟调色盘似的!”
沈清沅看着廊下飘落的秋叶,嘴角也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不是我厉害,是规矩厉害。往后在府里,咱们不主动惹事,但也不能怕事,规矩就是咱们的靠山。”
回到汀兰院时,周福派的两个丫鬟已经到了。一个叫银杏,约莫十六岁,手脚麻利,见了沈清沅就规规矩矩行礼;另一个叫秋文,比银杏大两岁,看着沉稳,手里还提着个食盒,说是周福特意让厨房做的点心,赔罪用的。
银杏和秋文果然比张妈李婶懂事得多,一进院就开始打扫,从廊下到墙角,连竹篱笆上的蛛网都擦得干干净净。秋文则去了灶房,不多时就煮好了热水,还给沈清沅泡了杯新茶。
傍晚时分,周福果然亲自送来了份例——十五两银子用红纸包着,两筐银丝炭堆在院角,冒着淡淡的炭香,四匹锦缎摆在桌上,一匹水绿,一匹浅粉,一匹月白,一匹鹅黄,都是崭新的,料子摸着柔软顺滑。
周福送完份例,还特意跟沈清沅赔了罪,态度恭敬了不少,连说话都带着客气:“娘娘,之前是老奴不对,往后您院里有任何事,只管吩咐老奴,老奴定不敢怠慢。”
沈清沅没再多说,只道:“有劳周管家了。”
等周福走后,云芝兴奋地抱着锦缎转了圈:“姑娘!咱们终于不用受委屈了!您看这料子,多好啊,做件新衣裳肯定好看!”
沈清沅走到院角,看着那两筐银丝炭,伸手摸了摸,温热的炭块透着暖意。她转头对云芝说:“把那匹水绿的锦缎,给银杏和秋文各做一身衣裳,剩下的,留着往后用。”
“给她们做衣裳?”云芝有些惊讶,“她们只是丫鬟……”
“是丫鬟,也是懂规矩、肯做事的人。”沈清沅语气温和,“往后院里的事,还要靠她们帮忙。咱们待她们好,她们才会真心待咱们。”
而此刻的澄瑞堂里,周福正低着头,向柳玉茹回话。柳玉茹听完,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砸在桌上,茶水溅了一地:“好个沈清沅!竟还敢去找周管家要文书!看来是我小看她了!”
周福连忙劝道:“娘娘息怒,那沈清沅拿着《后宅规条》,还说要去见王爷,老奴也是没办法……”
“见王爷?她倒敢!”柳玉茹气得脸色发白,眼神却变得阴狠,“她以为拿回份例,换了丫鬟,就能在王府站稳脚跟?等着瞧,我倒要看看,她能得意多久!”
夜色渐深,汀兰院的灯亮了起来。银杏和秋文在厨房里忙活着,煮着新送来的银丝炭,灶房里飘着饭菜的香气。沈清沅坐在窗边,手里翻着医书,手腕上的银镯子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
她知道,今日拿回份例,只是第一步。柳玉茹不会善罢甘休,苏婉柔也还在暗处观察。但她不再是刚入府时那个只能隐忍的沈清沅了——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规矩”武器,也在这深宅里,悄悄立住了第一道边界。
往后的路还长,但至少今夜,汀兰院有了温暖的炭,有了新的希望,也有了属于她的,一点点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