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汀兰院的炭炉早凉透了,剩下点火星子缩在炉底,连指尖的温度都暖不热。寒风顺着窗缝往里钻,裹着残雪的冷意,吹得春桃一个劲搓手跺脚,嘴里哈着白气往炉子里添碎炭,可那点热气刚冒头就被风卷走了。沈清沅坐在镜前,指尖反复摩挲那枚“安”字银镯——银面凉得硌手,她的目光却黏在梳妆台抽屉上,昨晚那个陌生锦袋还在里头,像颗没爆的雷,搁在心里发慌。
“姑娘!不好了!澄瑞堂来人说,正妃娘娘带着管事和婆子,已经往这儿来了!”云芝从院外跑进来,跑得胸脯都起伏,鬓角沾的雪沫化了,顺着脸颊往下淌,说话都带着颤音,“连周管家都来了,还有李姬、张姬她们,这阵仗……看着就没好事啊!”
沈清沅站起身,伸手理了理素色襦裙的褶皱,声音比平时沉了些:“知道了,把门打开吧,该来的躲不过。春桃,你守在正屋门口,别让她们乱翻东西;云芝,你跟在我身边,记好她们说的每句话,别漏了。”
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杂七杂八的脚步声,还有婆子们说话的大嗓门。柳玉茹走在最前头,一身正红锦袍红得晃眼,领口金线蟒纹绣得张扬,走一步都带着股压人的劲儿。她身后跟着周福、张妈,还有七八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李姬和张姬跟在最后——李姬脸上挂着看热闹的笑,张姬却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神色慌慌的。
“妹妹倒挺沉得住气。”柳玉茹踏进院门,目光扫过院里的竹椅、花盆,嘴角撇出点轻蔑,“今日请周管家和各位妹妹来,是按王府规矩查过冬安全——看看窗户漏不漏风、炭堆离柴火近不近,免得冬日走水,伤了人就麻烦了。”
沈清沅微微欠了欠身,语气平平静静:“劳正妃娘娘费心,我院里都收拾妥当了,没什么安全隐患。”
“有没有隐患,查了才知道。”柳玉茹不等她多说,回头对婆子们挥了挥手,嗓门拔高了些,“你们去各屋查!窗户缝得堵严实,炭堆跟柴火得隔开三尺远,仔细点搜,别漏了任何角落!”
婆子们呼啦啦就散了,有的往西厢房钻,有的奔灶房,还有两个直冲冲往正屋来。春桃赶紧往前凑,想拦:“婶子,我院里真收拾好了,不用翻……”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妈一把推开,张妈扯着嗓子喊:“放肆!正妃娘娘的命令,你一个小丫鬟也敢拦?仔细你的皮!”
沈清沅皱了皱眉,却没动——她心里门儿清,柳玉茹就是故意要让婆子乱翻,自己要是拦着,反倒落个“心虚”的罪名,更说不清。
没一会儿,正屋里突然传来婆子的大嗓门:“娘娘!您快来看!这梳妆台抽屉里有个锦袋,看着不对劲!”
柳玉茹眼睛“唰”地亮了,快步往正屋走,周福、李姬她们也跟着涌进去。沈清沅心里一紧,跟着进屋,就见那婆子手里捏着个绣兰草的锦袋,正往柳玉茹面前递。
“这是你的东西?”柳玉茹捏着锦袋的一角,眼神盯着沈清沅,像要盯出个洞来。
“不是我的。”沈清沅坦然迎上她的目光,“我从没见过这个锦袋,不知是谁悄悄放在这儿的。”
“不是你的?”柳玉茹冷笑一声,当着众人的面把锦袋扯开,抽出里面叠着的信纸。她展开信纸,故意把嗓门吊得老高,一字一句念起来:“‘修远兄亲启:王爷待我不过是交易,府中日子如牢笼,唯有与兄相守才是真心。父亲遭难,还望兄寻机会疏通关系,助我父女脱身,届时我便与兄归隐江南,永不回京城……’”
念到“归隐江南”时,柳玉茹“啪”地把信纸摔在桌上,语气里满是震怒:“沈清沅!你竟敢私通外男,还想勾结外男帮你父亲脱罪!你对得起王爷吗?对得起靖王府的脸面吗?”
屋里一下子静得吓人。周福皱着眉拿起信纸,凑到跟前仔细看——那字迹娟秀,笔画绕弯的劲儿,竟跟沈清沅平日写的一模一样,连她写“远”字时习惯性顿一下的小动作,都仿得没差。
李姬立马凑上前,语气尖刻:“没想到沈侧妃竟是这种人!私通外男可是天大的罪,这要是传出去,咱们靖王府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张姬站在旁边,嘴唇动了动,却没敢说话——她总觉得这事有点怪,可柳玉茹在跟前,她哪敢替沈清沅辩解,只能低着头装没看见。
孟瑶是最后进来的,刚听见柳玉茹念信的尾巴,就急着开口:“不可能!清沅妹妹不是这种人!这信一定是假的,是有人故意造的假!”
“伪造?”柳玉茹瞥了她一眼,语气里满是嘲讽,“孟姬妹妹说这话,可有证据?这字迹跟沈清沅的一模一样,锦袋又在她梳妆台里找着,难不成这锦袋长了腿,自己跑进去的?”
孟瑶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转头看向沈清沅,眼神里满是焦急。
沈清沅走到桌前,拿起信纸,指尖轻轻蹭过纸面——墨色虽亮,却少了她常用的徽墨那股清冽的松烟香,反倒飘着点淡得几乎闻不见的朱砂味;而且她写“兄”字时,竖笔会微微往左偏一点,可信上的“兄”字,竖笔直得像根尺子。这些细微的差别,只有常看她写字的人才看得出来。
“这信是伪造的。”她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柳玉茹,“我的字迹虽与这信相似,却有几处细节不一样。而且我从没听过什么‘修远兄’,更没写过这封信。准是有人故意造的假,想栽赃我!”
“栽赃陷害?”柳玉茹冷笑一声,给张妈使了个眼色。张妈立马从怀里掏出张纸,递到周福面前:“周管家,您看看这个——这是春桃姑娘练的字,上面有沈侧妃批改的痕迹,跟信上的字迹,是不是一模一样?”
周福接过纸,把两张纸凑在一起对比,果然见沈清沅的批改痕迹,跟信上的字迹几乎没差。他一时没了主意,只能看向柳玉茹:“正妃娘娘,这事……要不请王爷来定夺?”
柳玉茹早等着这句话,立马点头:“理应如此!沈清沅犯了这么大的错,只有王爷能定夺!张妈,快去请王爷来!”
张妈应声跑了出去。没一会儿,萧景渊就来了——他刚从兵部回来,身上裹着的寒气还没散,进门扫了圈屋里的人,眉头先拧成了疙瘩。等周福把信纸递到他手里,他越看,脸色越沉。
“这信是怎么回事?”他的目光落在沈清沅身上,带着审视,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失望。
“王爷,这信是伪造的,是有人栽赃陷害我!”沈清沅急忙解释,把自己发现的字迹细节一一说出来,“我真的没写过这封信,还请王爷明察!”
柳玉茹立马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委屈:“王爷,臣妾也不愿相信妹妹会做这种事,可证据确凿啊!信纸在她屋里找着,字迹又一模一样,若不是她写的,那是谁写的?而且沈御史刚出事,妹妹就想勾结外男脱身,这也太让人心寒了!”
李姬也跟着附和:“是啊王爷,私通外男是大罪,要是不严惩,府里其他人怕是不服气!”
萧景渊的脸色越来越沉——近来瑞王在朝堂上,正借着沈家的事不断打压他,陛下已经对他颇有微词。如今又出了沈清沅“私通外男”的事,要是传出去,不仅靖王府颜面扫地,他在朝堂上的处境,只会更难。
他看着沈清沅,眼神复杂——他想起之前沈清沅的沉稳和智慧,也愿意相信她或许是被冤枉的。可眼前的“证据”太确凿,加上柳玉茹和李姬在旁边煽风,还有朝堂上的压力,他根本没太多时间去查证。
“够了!”萧景渊猛地打断她,声音里裹着怒火,“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即日起,沈清沅禁足汀兰院,不许任何人探视!等本王查明真相,再做处置!”
“王爷!”沈清沅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原以为,萧景渊至少会听她把话说完,至少会查一查,可他连机会都没给。
萧景渊却没再看她,转头对周福道:“派两个侍卫守在汀兰院门口,不许任何人进出!”说完,拂袖就走,身上的寒气扫过沈清沅,让她打了个冷颤。
柳玉茹看着被禁足的沈清沅,嘴角偷偷往上翘了翘,却还装着惋惜的样子,声音软乎乎的:“妹妹,你也别怨王爷,等王爷查明真相,定会还你清白的。”说完,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屋里只剩下沈清沅、春桃和云芝。春桃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就哭了,哽咽着说:“姑娘,王爷怎么能这么对您?这明明是正妃娘娘栽赃陷害啊!”
云芝也红了眼眶,抹了把眼泪:“姑娘,咱们怎么办啊?被禁足了,连孟姬娘娘都没法帮咱们了!”
沈清沅扶着梳妆台,指尖冰凉,心里却没慌——柳玉茹能伪造信件,就肯定会留下痕迹;春桃和孟瑶也不会坐视不管。只要找到证据,她一定能洗清冤屈。
她深吸一口气,擦干眼角的湿意,对春桃和云芝道:“别慌,禁足只是暂时的。春桃,你想办法联系孟姬姐姐,让她帮忙查那封假信的来源,尤其是制笔和墨的地方;云芝,你仔细想想,放锦袋那天,有没有陌生人进过正屋,或者看到谁在院附近徘徊。咱们只要找到证据,就能证明清白。”
窗外雪又飘了,絮絮扬扬的,落在汀兰院的竹篱上,没一会儿就盖了层白。可那白看着干净,却压得人心里发闷。沈清沅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更难,但她不会放弃——为了自己,为了还在狱中的父亲,她必须撑下去,等着真相大白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