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

初秋的风黏黏腻腻的吹在人身上，穿风衣有些热，穿短袖又有些冷。乔淼抱着几本刚从图书馆借来的厚重专业书，站在林荫道旁的公交站牌下，有些懊恼地蹙着眉。这天气就像故意和人作对，他身上那件浅咖色的薄风衣此刻成了鸡肋，裹着一层微潮的汗意，风掠过时又激起一小片凉飕飕的鸡皮疙瘩。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预约的校巴已经晚点了十分钟。就在他抬眼的瞬间，视线不经意掠过马路对面篮球场的外围。

一个男生，穿着简单的黑色篮球背心和运动长裤，露出的手臂线条流畅而富有力量感，正倚在铁丝网上，仰头喝着矿泉水。汗湿的额发被他随手拨到脑后，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滚动。乔淼的目光在那截看起来劲瘦却并不单薄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心里莫名冒出点“他不冷吗”的嘀咕，夹杂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对那份随性和“火力旺”的轻微羡慕。

就在这时，那男生似乎喝完了水，拧上瓶盖，目光随意地扫过街面。也几乎是同一时刻，一阵毫无征兆的、略显蛮横的秋风卷地而起，嚣张地扑向校园的林荫道。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轻飘飘的白色塑料袋被风鼓荡着，像只失控的幽灵，打着旋儿从马路对面疾飞过来，路线刁钻，不偏不倚，正正罩在了低头看表的乔淼头上。

“唔！”

视线被骤然遮挡，世界一片混沌的白。乔淼吓了一跳，手一抖，怀里的书差点滑落。他手忙脚乱地去抓扯那个捣乱的塑料袋，塑料薄膜摩擦着眼镜片和头发，发出窸窣的响声，狼狈不堪。鼻尖甚至能闻到袋子里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可能是哪个同学吃完零食丢弃后的咸腻味。

几秒后，那只塑料袋终于被他扯了下来，头发和眼镜都弄得有些乱。他喘了口气，脸上因这突如其来的遭遇和微微的窘迫而有些发烫。

一抬头，却愣住了。

那个穿黑色篮球背心的男生，不知何时已经穿过了不算太宽的马路，正站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他手里还捏着那个矿泉水瓶，眼神里带着一丝未散尽的运动后的锐气，以及一点点……看到刚才那幕场景后饶有兴趣的、努力克制的笑意。

他的眼睛很亮，像被汗水洗过，透着球场上的那种直接和鲜活。

两人之间隔着空气里尚未落定的尘埃，粘腻秋风卷过的树叶碎屑，以及那阵风留下的、让人无所适从的余韵。

男生先开了口，声音带着运动后的些微喘息，语调却挺轻松，甚至有点戏谑：“喂，同学，没事吧？”他扬了扬下巴，指向乔淼手里还捏着的“罪证”，嘴角勾起一个毫不掩饰的弧度，“这风挺会挑人啊，专找好学生下手？”

乔淼捏着那只皱巴巴的塑料袋，扶了扶有点歪的眼镜，看着他被汗浸湿的背心贴着的胸膛和那副显然不怕冷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这身“过度包装”显得格外笨拙和书呆子气。

他抿了抿唇，试图找回一点平时在学生会里那种从容镇定的样子，但效果似乎不大：“没事……谢谢。”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干巴一点。

男生闻言，眼里的笑意更深了，那点戏谑化成了更直白的开朗。他走上前两步，很自然地从乔淼怀里接过那几本摇摇欲坠的厚书：“帮你拿一下？看你差点‘人书两失’。”

他的手指无意间碰到了乔淼的手腕，带着刚运动完的、灼人的热度。乔淼像是被烫了一下，下意识地想缩手，又忍住了。

“不……”乔淼的拒绝还没说完整，校巴终于拖着沉重的身躯，吭哧吭哧地进站了，刹车声刺耳地响起。

“哦豁，你的车到了。”男生说着，却没立刻把书还给他，反而抱着书，用下巴指了指车门，“几本啊这么沉？学什么的？”

“法学。”乔淼下意识回答，视线却跟着男生的动作。他抱着自己的书，姿态很自然，好像他们本来就认识一样。

“啧，难怪。”男生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蒋洛烨，体院大三。你呢？”

“乔淼……法学院，也大三。”乔淼感觉脸上的热度还没完全退下去。

车门打开，零星几个学生开始上车。

蒋洛烨这才把书递还给乔淼，动作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干脆：“行了，乔淼同学，下次刮风天出门记得戴头盔。”他调侃道，眼神却在乔淼接过书时，不经意地扫过他被风衣腰带勒出一点轮廓的腰线。

乔淼接过书，低声道了谢，转身快步踏上校巴台阶。

踏上台阶的那一刻，他鬼使神差地回头又看了一眼。

蒋洛烨还站在原地，单手插在运动长裤的口袋里，另一只手随意地转着那个矿泉水瓶。见他回头，蒋洛烨眉毛挑了一下，然后抬起拿着水瓶的手，非常随意地朝他挥了两下，脸上依旧挂着那种阳光又有点痞气的笑容。

车门在乔淼身后嗤一声关拢，将那个穿着篮球背心、不怕冷的身影隔绝在外。车缓缓启动，乔淼透过车窗，看着蒋洛烨的身影在站台上逐渐变小、远去。

风衣的黏腻感似乎还贴在皮肤上，但手腕刚刚被触碰过的地方，却残留着一种截然不同的、滚烫的触感，像一个小小的烙印，在这黏腻微凉的初秋风里，异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