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最盛的顶点过后,夏天便开始不可逆转地走向衰颓。阳光依旧明亮,却失了几分毒辣的劲头,变得宽容而温和。蝉鸣声犹在,但已不再是连绵不绝的喧嚣,而是断断续续,有气无力,仿佛在为自己奏响最后的挽歌。
季节的变换,总是先于人的感知,却又精准地映照着人心的变迁。
我和于晖的关系,就像这夏末的天气,正在无声无息地、不可避免地降温。
通信的频率首先暴露了疲态。不再是规律的每周一两封,而是变得随意起来。有时三五天过去,我才想起似乎很久没收到他的信了。提笔回信时,也不再需要字斟句酌,内心毫无波澜,更像是完成一项日常作业,内容干巴巴的,乏善可陈。信纸的厚度,似乎也随着心事的减少而变薄了。
他信中的内容,渐渐被初三升学压力所带来的抱怨和迷茫所占据。那些曾经让我觉得新奇、想要探究的“心事”,如今听起来却有些重复和沉重。我无力回应,更无法分担。我只能写下一些苍白的、鼓励的话,连自己都觉得毫无用处。
而我们之间那本就稀少的见面,几乎彻底归零。即使在校园里远远看见,那份曾经让我心惊肉跳的尴尬和躲避,也淡化成了一种纯粹的、不想上前打招呼的“懒怠”。我们会默契地移开目光,如同两个最普通的、互不相识的校友,平静地擦肩而过。连那扇横亘在我们之间的“窗”,似乎也失去了意义,因为窗内外的人,都已不再向对方张望。
我并未感到多么悲伤,只是一种巨大的疲惫和空旷。像参加了一场漫长而喧闹的派对,曲终人散后,只剩下满地狼藉和耳鸣般的寂静。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周末的下午。
我去了市图书馆,想在开学前最后赶一赶作业。就在社科类的书架间,我看见了于晖。他身边站着一个同样穿着初三校服的女生,两人正头挨着头,低声讨论着一本习题册。他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专注而放松的神情。
我没有上前,也没有躲开。只是静静地站在书架的另一侧,像一个偶然路过的旁观者。
那一刻,我心里没有嫉妒,没有愤怒,反而奇异地松了一口气,仿佛一个等待已久的答案,终于轻轻落下。
我忽然明白,维系我们之间那根细若游丝的联系的,或许从来不是什么深刻的情感,而仅仅是一种惯性,一种对“第一段关系”的莫名坚持,以及害怕伤害对方的负罪感。而现在,他显然找到了更契合他当下生活节奏的同行者。
那天晚上,我最后一次给他写了信。信很短,没有指责,没有疑问,只是平静地写道: 【“初三学业越来越忙了,我们都加油。以后……就不用再写信了。保重。”】 我没有等他的回信。我知道,或许他也不需要再回信了。
真正的告别,往往不是轰轰烈烈的争吵,而是心照不宣的沉默。
夏末的风吹进窗口,已经带上了初秋的凉意,干燥而清爽。我整理着书包,准备迎接初三的到来。那些厚厚的信札,被我用一个牛皮纸袋装好,塞进了书柜最深的角落,连同那个夏天所有混乱、慌张、迷茫和一丝虚假的甜腻,一起封存起来。
这段名为“交往”的关系,始于夏初一场骤雨般的喧嚣,终于夏末一声寂静的休止符。
它徒劳地消耗了整个夏天,但当我望向窗外明净高远的天空时,心里却并不后悔。至少,它让我真切地体会了,什么是距离,什么不是心动。
暑假的最后一天,我撕下了旧日历的最后一页。 我知道,关于 于遇的心事,从未随着那些信件的终止而停止。它只是被夏末的休止符暂歇了片刻,正在安静的土壤里,等待着破土而出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