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信,就压在台灯座下,像一个沉默的秘密,又像一个灼热的烙印,它的存在感强到让我无法忽视。每一次翻身,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提醒着我昨夜那个冲动又大胆的决定。
天刚蒙蒙亮,我就爬了起来。镜子里的人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眼神里交织着疲惫和一种奇异的亢奋。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个浅蓝色的信封,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昨夜笔尖的颤抖和墨水的微凉。
真的要送出去吗?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昨夜被强行压下的所有羞耻和恐惧便再次卷土重来。想象着他看到信时可能露出的惊讶、疑惑,甚至……厌烦的表情,我的勇气就像被针扎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
要不……算了吧?
就让它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封存在我的抽屉深处。这样,至少不会被他拒绝,不会让自己变得可笑。
我把信封塞进了书包最里层的夹袋,拉上拉链,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不安分的念头也一并锁起来。
去学校的路上,脚步格外沉重。每靠近学校一步,心里的拉扯就加剧一分。那个夹层里的信,像一块烧红的炭,烫着我的后背。
课间操时间到了。人流涌向操场。我混在人群中,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次地瞟向高中部初三的方向。我知道,他一定就在那里的某个队伍中。
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
做完操,人群散开,是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要么现在,要么可能就永远失去勇气了。
我的手指在书包拉链上反复摩挲,汗水濡湿了指尖。
送? 不送?
两个小人在我脑子里激烈地打架。一个声音在尖叫:“你疯了吗?快扔掉它!”另一个声音,微弱却固执地坚持:“就这一次,不要后悔。”
就在这极致的纠结中,我看到了他。
他和几个同学一边讨论着什么,一边朝着教学楼走去。阳光照在他身上,那专注的神情和昨晚信纸上想象的画面奇异地重叠了。
就是这一刻。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蛮力猛地涌了上来。我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猛地从人群中挤过去,心脏跳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手指颤抖着拉开书包拉链,探入那个夹层,摸到了那封信光滑的表面。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计划和演练全都忘得一干二净。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该怎么叫他。
就在他即将踏上楼梯的前一秒,我几乎是闭着眼,冲到了他的身侧,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浅蓝色的信封猛地塞进了他虚握着的、拿着水杯的那只手里!
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甚至带着点抢劫般的仓促和狼狈。
他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身体一顿,愕然地低下头,看向手里多出来的东西。
我甚至不敢看他的表情,不敢听他可能会说出的任何一个字。
“给…给你的!”
扔下这句含糊不清、几乎被心跳声淹没的话,我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扎进了身后涌动的人潮里,用最快的速度逃离了现场。
一路狂奔,直到冲进初中部的教学楼,躲进无人的楼梯拐角,我才敢停下来,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气。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炸开。
我做到了。 我真的把信给出去了!
后知后觉的巨大恐慌和羞耻感如同海啸般袭来,几乎要将我淹没。他刚才是什么表情?他会不会当场就把信扔了?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奇怪的、讨厌的人?
但同时,一种极度紧张的、近乎虚脱般的释然,也缓缓地蔓延开来。
那块一直压在心中的、名为“遗憾”的巨石,似乎随着那封信的离手,而被猛地搬开了。无论结果如何,那颗寄托着所有心事的种子,已经被我亲手投递了出去。
它最终是会在阳光下发芽,还是会被扔进垃圾桶无声腐烂——
那已经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事情了。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
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我缓缓滑坐到台阶上,将滚烫的脸颊埋进膝盖里。
接下来,就是等待。
等待一场未知的、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
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