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凉意逐渐被初冬的寒风取代,学校一年一度的冬季运动会,在某种集体性的躁动中拉开了帷幕。空气里弥漫着活力、竞争和一种暂时摆脱课业的解放感。
我参加的是女生800米跑。不是什么强项,只是被生活委员软磨硬泡凑数报上的。枪响之后,拼尽全力冲过终点线时,感觉肺里的空气都被榨干了,喉咙里泛着血腥味,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拒绝了同学搀扶的好意,我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回空旷的教室。此刻大部分同学还在操场为各自的项目加油助威,教室里只有零星几个人。
我瘫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大口地喘着气,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不知过了多久,教室门被“哐当”一声推开。
一阵冷风裹挟着室外清冽的空气和淡淡的汗味涌了进来。我勉强抬起头,视线有些模糊。
是周洲。他刚结束自己的项目,额发被汗水濡湿,几缕贴在额角,脸颊因为运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睛里还闪烁着未褪去的兴奋光芒。他看到我趴在桌上,愣了一下,随即大步走了过来,很自然地在我前面的座位坐下,转过身面对着我。
“喂,同桌?你怎么了?看起来像条搁浅的鱼。”他的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但眼神里有关切,“跑800了?啧,真够拼的。要不要喝口水?”他说着,很自然地把手里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递过来。
我摇摇头,气息还是不稳:“没…没事,就是累。”
“真没事?”他往前倾了倾身体,凑近了些,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我,仿佛要确认我是不是在硬撑。“需要啥帮忙不?别客气啊。”
距离太近了。我能清晰地看到他长长的睫毛,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汗水与阳光的特殊气息。我的心跳,刚刚平复一些,又不受控制地加速起来,脸颊也莫名其妙地开始发烫。
四目相对。
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慌的暧昧气氛在空气中悄然滋生。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鸵鸟般地,猛地拿起桌上的一本英语书,“啪”一下打开,高高举起,彻底挡住了自己的脸,也隔断了他的视线。书本后面,我的脸一定红得不像话。
“真…真没事!”我的声音隔着书本,闷闷地传出来。
外面安静了两秒。
然后,我感觉到书本被人轻轻向下拉。他的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
书本被他拉下,露出我通红滚烫的脸和无处安放的眼神。他看着我,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亮得惊人,重复了一遍:
“需要帮忙,随时说。”
我羞得简直想钻进地缝里去,只能胡乱地点着头,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臂弯里。
晚上,为了缓解运动会的疲劳,年级主任难得开恩,允许晚自习期间各班同学可以互相“串门儿”聊天放松。消息一出,整个教学楼都沸腾了,充满了欢快的喧嚣。
我们教室很快涌进来不少别班的同学,也有人跑了出去。教室里吵吵嚷嚷,像一锅煮沸的饺子。
我坐在座位上,心情还因为下午那短暂的对视而有些纷乱,目光下意识地在教室里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没看到周洲。
他刚才还在和几个男生打闹,一转眼就不见了。
过了好一会儿,教室门再次被推开。
周洲走了进来。但不止他一个人。
他身后跟着一个女生。 那个女生很面生,不是我们班的,长得挺漂亮,梳着高马尾,看起来很开朗大方的样子。周洲侧着头正和她说着什么,两人脸上都带着笑。
他领着她,径直走到了教室后排空着的位置,很自然地和那个女生坐在了一起,继续聊着天,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前排的我。
周围立刻投去不少好奇和探究的目光。有男生发出意味不明的起哄声,被他笑骂着怼了回去。那个女生也丝毫不怯场,落落大方地和大家打着招呼。
“那谁啊?” “周洲可以啊,哪个班的?” “看起来关系不错嘛……”
细碎的议论声飘进我的耳朵里。
我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被细微的针尖轻轻扎了一下,不疼,但那种突兀的酸涩感和失落感,却清晰得无法忽视。
教室里热闹的氛围突然让我觉得有些闷,有些吵。
不知是觉得里面太闹腾,还是心情上那点莫名的起伏需要空间平复,我站起身,默默地走出了教室,独自一人下楼,去了空旷的操场。
冬夜的冷风一下子包裹了我,让我打了个寒颤,却也让我纷乱的心绪冷静了不少。我在跑道上慢慢走着,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
等我感觉调整得差不多了,回到教室时,“串门儿”时间已近尾声,教室里的人少了一些。
我刚在座位坐下,周洲就从前排转过头来,眉头微蹙着,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
“你刚才去哪儿了?我找了你一圈没看到人。”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注意到我不在,还找我?心里那点莫名的情绪又泛了起来,我避开他的目光,随口编了个理由:“哦,没什么,刚有点闷,出去透了透气。”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似乎想从我的表情里读出什么,最后只是“哦”了一声,转回了头。
但那天之后,我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不是变得更亲近,也不是变得更疏远。
而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更加微妙和不确定的东西,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虽然小,却实实在在地激起了涟漪,扩散开来,搅乱了原本逐渐平静的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