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带来的喧嚣很快平息，日常的学习节奏重新占据主导。但我隐约感觉到，我旁边的这个座位，气氛变得有些不同了。
周洲还是那个周洲，却又好像不是了。
他依旧会去打篮球，但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而且不再是带着一身热气腾腾的兴奋和队友的笑闹声冲进来，更多时候是沉默地、带着一身汗湿的冷意和淡淡的……烟味。
起初我以为是错觉，直到有一天下午课间，他趴在桌上补觉，我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笔时，无意间瞥见了他虚掩着的抽屉深处。
那盒熟悉的蓝色烟盒，和一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就那样随意地塞在一堆卷子下面。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以前顶多是偶尔偷偷摸摸在外面抽，绝不会把烟带到教室里来。
更明显的是他手上的变化。那枚曾经引得女生窃窃私语、在他运球时闪闪发光的银色戒指，不见了。
我清楚地记得，有一天下午他打球回来，脸色异常阴沉，坐在座位上，盯着自己空荡荡的食指看了几秒，然后猛地拉开抽屉，翻找出那枚戒指，攥在手心里，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下一秒，他霍地站起身，在全班同学诧异的目光中，大步走到教室后面的垃圾桶旁，毫不犹豫地、近乎发泄地，将戒指扔了进去。
金属撞击垃圾桶内壁的声音，清脆又刺耳。
他什么也没说，走回座位，重重坐下，周身都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低气压。教室里安静了几秒，才重新恢复窃窃私语。
后来，我从钱雨和其他同学零碎的八卦里，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他带来的那个别班女生，叫沈悦。周洲确实喜欢她，追了她一阵子。但几乎同时，他最好的兄弟，也喜欢上了沈悦。
故事的结局很俗套，却足够伤人。
在兄弟和喜欢的女孩之间，沈悦选择了周洲的好兄弟。
这个选择，像一记闷棍，打碎了他所有的骄傲和阳光。被喜欢的人拒绝固然难受，但被自己最好的兄弟“横刀夺爱”，那种背叛感和挫败感，才是真正将他击垮的原因。
看着他训练时心不在焉，看着他上课时盯着窗外发呆，看着他把曾经热爱的篮球变成一种纯粹消耗体力的发泄，看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阳光活力被一种沉闷的颓废所取代……
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有点为他难过，有点生气他的不争气（抽烟），还有一丝……我自己都不愿意深究的、微妙的释然？但很快，这种释然就被更强烈的担忧覆盖了。
晚自习，他又一次带着一身烟味和疲惫回来，摊开作业本，却久久没有动笔，只是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发呆。
我犹豫了很久，撕下一张便签纸，写下了一行字，轻轻推到他面前。
【抽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会被老班发现。】
他瞥了一眼，没反应。
过了一会儿，我又写了一张。
【为了不值得的人和事，弄糟自己，挺傻的。】
他终于动了动，转过头来看我，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烦躁和自嘲：“不然呢？我能怎么样？”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带着一种罕见的脆弱。
“不怎么样，”我看着他，尽量让声音平静，“好好打球，好好做题。时间长了，总会过去的。”
他沉默地看着我，看了很久，然后忽然嗤笑了一声，笑容里却没什么温度：“说得轻巧。”
话虽如此，但他身上那股尖锐的刺猬般的气息，似乎收敛了一些。
后来，我偶尔还是会在他特别颓丧的时候，递过去一张写着一两句简单鼓励话的纸条，或者在他因为熬夜打游戏而精神不济时，默默把笔记重点划给他看。
我不太会说漂亮的话，只能以这种笨拙的方式，给予一点微不足道的开导和安慰。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立刻反弹，依旧沉闷，但至少，他不再对我露出那种戒备的刺了。有时甚至会含糊地嘟囔一句“谢了，同桌”。
那盒烟，似乎从抽屉里消失了。手上的戒痕，也随着时间慢慢淡去。
但我知道，有些伤口，愈合起来需要很久。
而我，只是在他这段灰暗的时光里，一个安静的、偶尔递上一张创可贴的同桌。
窗外的冬天越来越深，呵气成霜。
教室里的暖气开得很足，玻璃上蒙着一层厚厚的水雾。
周洲依旧会在那片水雾上无意识地乱画，只是画的不再是篮球或卡通小人，而是一些杂乱无章的、看不出意义的线条。
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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