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落的校园调查就像被胶水黏住的车轮,卡在了最尴尬的位置。老教学楼那晚的幽绿荧光时不时在她脑海中闪烁,那种被无形目光盯上的感觉更是如影随形。异闻社活动室成了她心里的一道坎,尤其是秦澈学长——他看似温和无害,却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让人无法捉摸。越是琢磨,她心里的不安就越发强烈。
接下来的几天,她试图绕开直接接触,从其他同学口中打听异闻社的消息。可惜,这个社团低调得像空气,几乎没人能提供有用的信息。大多数人提到“异闻社”三个字时,不是摇摇头就是露出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只用“邪门”两个字草草带过。骆落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整理线索时,胸口挂着的宣和通宝铜钱微微碰触到桌沿,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当声,仿佛在提醒她这笔债务还远远没还完。
最终,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回到404号杂货铺,推开门的时候连脚步都显得格外沉重。“老板……”她低声开口,语气里夹杂着几分羞愧,“我……没什么进展。”
林默声听完后,脸上依旧是一片平静,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她放下手中的刻刀,修长的手指拂过账簿封面,翻到了记录安魂香的那一页。“甲辰年四月廿八日,赊:‘安魂香’三寸,镇‘觅踪水傀’。”她的声音淡如清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债:骆落。需查清根源,或等价相抵。”
笔尖轻轻点在纸面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接着,她抬起头,手语比划得干脆利落。「查不清?」
骆落低着头,手指揪着衣角,声音闷闷的:“对不起,老板……我只能确定异闻社可能有问题,但找不到具体的人,也找不到任何证据……”
林默声沉默了片刻,突然伸手朝骆落胸前的铜钱探去。骆落愣了一下,本能地想要后退,但对方的动作已经完成。指尖隔空虚抓之间,那枚铜钱骤然升温,随后又迅速恢复正常。骆落低头看去,发现铜钱表面似乎黯淡了一丝光泽,像是被抽走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与此同时,林默声的指尖萦绕着一缕灰黑色的气息,那东西扭动着、挣扎着,散发着令人汗毛倒竖的寒意。她凑近嗅了嗅,眉头微蹙,随即指尖一搓——噗的一声轻响,那缕气息瞬间湮灭于无形。
「追踪你的‘眼睛’,已经解决了。暂时安全。」林默声比划着手语,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然而,接下来的话却让骆落的心猛地一沉。「至于根源……对方很谨慎,藏得很深,用了替身傀儡挡灾,线索断了。」
骆落呆呆地站在那里,脑袋嗡嗡作响。她喃喃道:“那我的债怎么办……”
林默声看了她一眼,似乎读懂了她的焦虑,继续比划道:「债,记着。但你调查遇险,也算努力过了。」停顿了一下,她补充了一句,「那三寸安魂香,折价。你后续三个月薪水减半,抵债。」
虽然听起来依旧肉疼,但比起原本可能的天价赔偿,这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骆落忙不迭点头:“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林默声没有再多说,只是拿起笔,在账簿上添了一行备注:“注:调查受阻,线索中断。以三月半薪抵‘安魂香’之耗。余债清。”随后,她合上账簿,将这件事彻底揭过。
骆落长舒一口气,觉得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挪开了些许。可就在她以为可以稍微喘息一会儿的时候——
叮铃铃铃——!
那部老旧的电话机再次响起刺耳的铃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急促和尖锐。林默声手中的刻刀瞬间顿住,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弓弦一般抬头看向电话机。这一次,她没有像平时那样用指尖悬停感应,而是大步跨过去,一把抓起了听筒!
听筒里传来一阵混乱的电流杂音,夹杂着模糊的尖叫似的背景音,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撕扯着世界边缘的秩序。林默声静静听着,手指微微收紧了些,然后果断挂断了电话。
啪的一声,杂货铺内陷入一片死寂。
下一秒,她转身快步走向里间的货架,踮起脚尖取下一只积满灰尘的紫檀木盒。从里面拿出两件东西:一面边缘刻满符文的青铜古镜,以及一把造型奇特的深紫色木钥匙。
将它们放到柜台上的同时,她快速比划出手语,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看好店。若有客人来,非危及性命之事,皆回绝。若有三眼、白头、手持青玉杖者前来,将此镜与钥匙交予他,说‘时候到了’。其余,不必多问。」
话音未落,她已经拎起油纸伞,推门而出。
吱呀——砰!
门合上的瞬间,骆落独自站在柜台后,盯着桌上的古镜和钥匙。窗外夜色浓重,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阴影正缓缓逼近。她的心跳加快了几分,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刚才那些神秘的嘱咐。
三眼?白头?青玉杖?
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从不爱出门的林默声如此匆忙离开?
骆落咬了咬嘴唇,只觉得某种未知的风暴正在逼近。而这一次,她必须独自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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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默声离开后,404号杂货铺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寂静。
这种寂静不同于往常。往常的静,是林默声存在本身所携带的一种沉静气场,如同深潭,表面无波,内里却蕴藏着难以测度的力量。而现在的静,是真正的“空”。仿佛支撑着这间店铺、隔绝着内外世界的某种核心力量突然抽离,只留下一个单薄脆弱的空壳,在昏暗的灯光和屋外淅沥的雨声中,显得格外孤立无援。
骆落独自站在柜台后,手心微微出汗。她看着柜台上那两件林默声郑重留下的东西——冰冷的青铜古镜和那把齿痕奇特的木钥匙,感觉它们重若千钧。
“看好店。”
“非危及性命之事,皆回绝。”
“若有三眼、白头、手持青玉杖者前来,将此镜与钥匙交予他,说‘时候到了’。”
老板的指令言犹在耳,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寻常的紧急和凝重。
三眼?白头?青玉杖?这听起来根本不像现实中会存在的人!更像是某种……神话里的描述。老板到底去处理什么事情了?怎么会和这样的存在扯上关系?那个电话里刺耳的杂音和压抑的尖叫,又预示着怎样的危机?
无数疑问在骆落脑中盘旋,让她坐立难安。她不敢离开柜台,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每一次风吹过巷子的呜咽,每一次雨水滴落在屋檐的轻响,都让她心头一跳。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为了镇定心神,骆落开始学着林默声的样子,拿起一块干净的软布,擦拭柜台和货架。指尖拂过那些蒙尘的、奇形怪状的物品,感受着它们或冰凉、或温润、或带着微弱能量波动的触感,她狂跳的心才稍稍平复一些。
她注意到,林默声之前一直在雕刻的那块槐木芯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柜台角落多了一个小小的、刚刚完成的木雕——那是一只造型古朴、线条流畅的蝉。木蝉通体呈现温润的紫黑色,隐隐有云雷纹路,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高飞。
老板什么时候刻完的?骆落完全没注意到。这木蝉是做什么用的?她不敢乱动,只是默默记下了这个细节。
夜更深了。雨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
就在骆落以为这个夜晚将会在紧张的等待中平静度过时——
笃。笃。笃。
一种极其规律、缓慢而又沉重的敲门声,清晰地穿透雨幕,传入杂货铺内。
不是推门,也不是急促的拍打,而是用某种坚硬物体,不紧不慢地、一下下叩击着门板。
骆落的心脏猛地缩紧!全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这个时间,这种敲法,绝不可能是普通客人!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慢慢走到门边,却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压低声音问道:“谁?”
门外的敲门声停了。
一个苍老、沙哑,却又奇异地带着某种威严和穿透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仿佛直接在她耳边低语:
“故人至此,应约而来。请小友开门。”
故人?应约?是老板等的人吗?
骆落犹豫了一下,想到林默声的嘱咐,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拉开了门闩,将门推开一条缝隙。
门外站着一个身影。
只看了一眼,骆落就几乎停止了呼吸!
门外站着的,是一位老者。
他身形高大,甚至有些佝偻,披着一件宽大的、看不出材质和颜色的旧斗篷,斗篷的兜帽罩住了他大半张脸。
但透过缝隙,骆落清晰地看到,他露出的头发和胡须,是如雪一般的苍白!
而他手中,确实握着一根青玉杖!那玉杖通体碧绿,莹润生光,在昏暗的雨夜中散发着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晕,杖头雕刻着繁复的云纹,顶端镶嵌着一颗鸽卵大小、深邃如星的黑色宝石。
最让骆落感到惊骇的是——
在老者的额头上,眉心偏上的位置,竟然还有一只竖着的、紧闭的眼睛!
三眼!白头!青玉杖!
老板等的人……真的来了!而且和描述的一模一样!
那老者并未在意骆落的震惊,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门缝,直接落在柜台上的青铜古镜和木钥匙上。他微微点了点头,声音依旧苍老而平静:“时候到了。东西可准备好了?”
骆落猛地回过神,连忙将门完全打开,侧身让开:“请……请进。老板吩咐过了,东西在柜台上。”
老者迈步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异常沉稳,落地无声,但那根青玉杖的底端敲击在青石板地面上,却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带着奇异的韵律。
他径直走到柜台前,看也没看周围光怪陆离的货物,目光直接锁定在那面青铜古镜和木钥匙上。
他伸出枯瘦但异常稳定的手,先拿起了那面青铜古镜。他的指尖拂过镜边缘的符文,那模糊的镜面似乎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然后,他拿起了那把木钥匙。他的手指摩挲着钥匙上复杂的齿痕,那只紧闭的竖眼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随时要睁开。
“嗯……”老者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音节,似乎确认了东西无误。
他将两样东西小心地收入怀中,然后转向骆落。兜帽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告诉林老板,”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门’已松动,‘守旧’一脉欠下的因果,是时候清算了。让她……早做准备。”
说完,他不等骆落回应,微微颔首,转身便走。青玉杖点地,笃笃有声,身影很快融入门外的雨幕和黑暗中,消失不见。
从来到走,不过短短两三分钟。
骆落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巷子,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梦。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如同古老松墨般的清冷香气,以及柜台上消失的古镜和钥匙,证明着那位诡异老者的确曾经造访。
她缓缓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门已松动?”
“守旧一脉欠下的因果?”
“早做准备?”
老者留下的几句话,信息量大得惊人,却又模糊不清,像沉重的巨石压在她心头。老板到底卷入了什么样的事件?这似乎远远超出了寻常“杂货铺生意”的范畴。
这一夜,骆落再无睡意。她守着空荡荡的店铺,听着似乎永无止境的雨声,心中充满了对林默声的担忧和对未知未来的恐惧。
直到天光微亮,雨势渐歇,那扇木门才再次被推开。
林默声回来了。
她依旧穿着那身雨过天青色的旗袍,撑着那柄深青色油纸伞,身上带着晨露和雨水的清冷气息。她的脸色看起来比平时更加苍白一些,眼神中也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整体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出门散了趟步。
她收伞,靠在门边,目光扫过柜台,看到古镜和钥匙已经不见,便看向骆落。
骆落连忙上前,比划着双手,急切地想要汇报昨晚老者的到来和他的话。
林默声安静地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了。对于老者带来的惊人消息,她似乎早已心中有数。
她走到柜台后,没有先休息,而是习惯性地拿起账簿和笔。
骆落注意到,在她抬手研磨时,她旗袍的袖口似乎沾上了一小片不起眼的、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泥土?还是别的什么?
林默声似乎没有察觉,或者并不在意。她摊开账簿,在新的一页上,缓缓写下几行字。这一次,她的字迹似乎比平时更加凝重:
“甲辰年四月廿八日,夜。‘三眼杖翁’至,取走‘镇渊镜’、‘启钥’。”
“传讯:‘旧门’将启,‘守旧’债清之时已至。”
“风雨欲来。”
写完,她放下笔,轻轻呼出一口气,那气息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凝成一小团白雾。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青石巷,看向了某个常人无法触及的远方。
然后,她收回目光,落在骆落身上,眼神恢复了平时的淡漠,比划道:
「天亮了。
「打扫一下。」
「然后,」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去知百货,买两份炸鸡。」
「我饿了。」
骆落:“……”
经历了如此惊心动魄、谜团重重的一夜,老板回来后的第一件事,依然是惦记着炸鸡。
好吧,这很林默声。
骆落认命地去拿扫把和抹布,同时也暗暗松了口气。不管外面将掀起怎样的风雨,至少此刻,404号杂货铺依旧还在,老板也回来了。
至于“旧门”、“守旧债”、“风雨欲来”……那些沉重的事情,就暂时交给老板去操心吧。
她现在只需要做好一件事——打扫干净,然后去买两份炸鸡,原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