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三

麻子凑到宓瑶身边，压低声音问：“瑶姐，他这嗓子是不是伤得太重，以后都不能说话了？”宓瑶正整理着草药，头也没抬地回道：

宓瑶“我检查过，喉咙是有损伤，以后说话声音会变，但应该能开口。”

麻子松了口气，笑着说：“那就好，能说话总比闷着强。”

宓瑶“还有件事，”

宓瑶停下手里的活，看向麻子和一旁的串子，语气认真，

宓瑶“关于他身上的伤，不管你们之前看没看见，以后都不许再提半个字。”

串子立刻举起手：“瑶姐你放心，我之前压根不敢正眼看他，真啥都没瞧见！”麻子也连忙点头：“老木早就跟我叮嘱过了，再说我记性差，别说别人的事，我自己前儿吃了啥都记不清。”

正说着，屋门“吱呀”一声缓缓拉开。男子扶着墙，像学步的孩童似的，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以前都是傍晚时分，宓瑶把他抱出来透透气、晒晒太阳，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白天主动走进院子。

他靠着墙壁站定，微微仰着头，沉默地望着头顶辽阔的蓝天白云，阳光落在他还没完全长好的头发上，竟透着几分难得的平和。

麻子和串子都呆呆地看着男子——先前他身上可怖的伤留下的阴影，让两人总下意识回避，串子更是从不进他的屋。这是第一次，他们真正看清他的模样：

墨黑长眉下是清亮的眼眸，笔挺的鼻子配着薄唇，即便穿着粗麻衣衫，周身的华贵姿态与清雅风度，仍让两人瞬间自惭形秽，不由自主生出敬畏。

宓瑶正低头揉着甘草，轻声对男子说：

宓瑶“要是腿脚疼得不厉害，就尽量多走走，再过两三个月，应该就能自在活动了。”

男子没有看宓瑶，目光却始终落在她垂着的发梢上，沉默片刻才开口，声音喑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吐词也格外艰涩：“我、无处、可去。”

坐在一旁的玟小六跷着二郎腿，嚼着甘草插了句：

小夭“无处可去？真的假的？”

话音刚落，男子的视线才缓缓转向小六，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可等他再转回头看向宓瑶时，眼底竟悄悄柔和了几分——那是一种藏在沉默里的依赖，只有细心瞧才能发现。宓瑶没察觉这细微的变化，只皱了皱眉：

宓瑶“若是不嫌弃，也可以先在这儿住着，等想清楚去处再说。”

男子听到这话，喉结轻轻滚了一下，虽没说话，却微微点了点头，目光依旧落在宓瑶身上，像是怕她反悔似的。

玟小六嚼着甘草，抬眼问：

小夭“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没看他，目光落在不远处正翻晒草药的宓瑶身上，缓缓摇了摇头。

小夭“不知道？忘记了？还是不想告诉我？”

小六追问着，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直到宓瑶转身往灶房走，男子的视线才跟着动了动，喉结滚了滚，声音依旧喑哑：“你、救我。我、是、你的仆人。赐名。”话是对着小六说的，眼神却时不时往宓瑶的方向飘。

小六“呸”地吐出甘草渣，笑了：

小夭“我看你这气度，可不像能居人之下、听人命令的主儿，我可不要你。”

男子这才收回目光，垂着眼眸看向小六，语气却比刚才更坚定：“我、听、你。”只是那眼神里的顺从，倒更像是怕惹得宓瑶不快——毕竟这些日子，一直是宓瑶在细心照料他。

小六把一小截甘草丢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追问：

小夭“那以后见了认识你的人，他们要带你走，你也听我的？”

男子沉默了片刻，视线又不自觉飘向灶房的方向，见宓瑶正探头往这边看，才重重点头：“听。”那模样，倒像是在给宓瑶表决心。

男子抿着唇，纤弱的手指紧紧抓在窗台上，指节泛出青白，半晌没说话。玟小六正要打趣，他忽然抬眸，目光却先掠过一旁整理药篮的宓瑶，才落到小六身上：“听！”清澈眼眸里像燃着两团火，把这个字说得格外重。

宓瑶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小六被这眼神震了下，顺口道：

小夭“那你留下吧。”

男子唇角微抿，像是想笑，却又绷着没显出来。他视线不自觉又飘向宓瑶，见她轻轻点了点头，才乖乖接过小六扔来的甘草，坐到石阶上慢慢撕——明明是粗陋的动作，偏被他做得文雅，倒像是在品神山上的灵果。

“哎，他嗓子还没好，这甘草对他正好。”麻子抓着头凑过来，又对小六说，“瑶姐也在这儿，要不一起给起个名字？总叫‘叫花子’太不像话了。”

小夭“就叫甘草呗。”

小六随口道。

“不行！”麻子和串子立刻反对，串子还偷偷看了眼宓瑶，“得起个好的，别像我们的名字，配他不搭。”

小六伸手给了两人一巴掌：

小夭“我们的名字怎么了？”

“配我们成，配……他不行。”串子说得诚恳，麻子连连点头，小六眨巴着眼，凑到两人耳边小声问：

小夭“我还不如他？”

串子刚要开口，宓瑶走过来笑着打圆场：

宓瑶“别闹了，起个正经名字吧，总这么‘他他他’地叫，也不方便。”

小六见宓瑶也这么说，气鼓鼓地从竹席上拣了株药草扔给麻子：

小夭“数数多少片叶子，就叫他什么！”

“一、二……十七片！”小六转头朝石阶上喊：

小夭“叫花子，从今天起你就叫叶十七！”

叶十七抬头，先看向宓瑶，见她眼中带着笑意，才轻轻点头。麻子和串子琢磨着“叶十七”这名字，也乐呵呵地打招呼。

这时前堂传来老木的声音：“小六，有病人！”小六踹了麻子和串子屁股一脚，哼着小曲跑出去，宓瑶则走到叶十七身边，递给他一杯温水：

宓瑶“名字挺好的，以后好好养伤。”

叶十七接过杯子，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耳尖悄悄红了，低头“嗯”了一声，声音比刚才软了不少。

晃晃悠悠又是半年多，十七的伤能好的已全好了，好不了的也真没办法。小腿断骨虽接回去，却因医治得晚，走路仍免不了一瘸一拐。至于暗处的伤究竟恢复如何，连宓瑶也不甚清楚——自从十七手脚能动，就再不肯让她帮忙换药了。

这天午后，麻子偷偷摸摸把积蓄塞给十七，嘿嘿笑着挠头：“咱们回春堂……你也知道，六哥那医术其实不怎么……神农氏的医术你听过吧？镇子东头的百草堂，巫医是神农王的再传弟子，说不定能治好你这腿。”

十七沉默着把钱推回去。麻子急了：“别啊！钱你慢慢还，腿可是一辈子的事！大不了以后你加倍还我！”

“这样、很好。”十七垂着眼，声音轻却坚定。

“好什么好？你想一辈子瘸着？”麻子拔高了音量，“哦！你是说瑶姐不嫌弃你？可她不嫌弃有啥用啊！你看六哥那懒样，吃过的碗能留到下顿，衣服脏得跟抹布似的……”

话没说完，十七忽然抬眼看向麻子身后。麻子刚要接着劝，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吓得他立马闭嘴——宓瑶端着刚煮好的凉茶走过来，从麻子手里夺过钱袋，笑着打趣：

宓瑶“这钱不少啊，今晚正好添两个菜，给大家解解馋。”

麻子急得直跺脚：“瑶姐！这是我娶媳妇的钱！要干正经事的！”

宓瑶“让你娶媳妇也得先吃饱饭啊。”

宓瑶拍了拍他的肩，转身把钱袋递给老木，

宓瑶“晚上麻烦您多买两斤肉，再打壶酒。”

老木笑着应下。玟小六在一旁凑趣：

小夭“还是瑶姐疼人！今晚我要多喝两碗！”

到了晚上，回春堂摆了满满一桌菜。小六和串子敞开了吃，乐不可支；麻子边吃边心疼钱，吃得愁眉苦脸；老木喝着酒，时不时瞅一眼十七，眼神里满是打量。宓瑶则忙着给大家添菜，还特意给十七夹了块炖得软烂的排骨：

宓瑶“多吃点，补补身子。”

十七接过，低声说了句“谢谢”，眼底悄悄泛起暖意。

饭后，小六、串子、麻子全醉倒了。按规矩该小六洗碗，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回春堂的活计渐渐变成——十七的活是十七的，小六的活也成了十七的。十七收拾好碗筷，用大木盆盛了水，蹲在院子里洗刷。

宓瑶端着碗醒酒汤走过来，放在他身边的石桌上：

宓瑶“洗完了喝点汤，解解乏。”

十七抬头看她，路灯的光落在她脸上，柔和又温暖。他轻轻“嗯”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慢了些——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其实也挺好。

老木站在他身后，问：“你是谁？”

晚风中，喑哑的声音：“我是，叶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