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姑娘？”赵大婶突然拔高的声调打断了泠繁的思绪，粗糙的手指在围裙上不安地摩挲着，“是有什么不合适吗？”
泠繁眼睫轻颤，将眼底的思虑尽数掩去。她指尖抚过粗陶碗边缘的裂痕，声音轻得像一缕烟：“不是的，大婶，只是我留下来怕会……”她顿了顿，苍白的唇抿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苦笑，“怕会劳烦您。”
这句话半真半假。她确实身无分文，但更怕这"善意"背后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赵大婶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焦躁，又很快被夸张的关切掩盖。
"说什么劳烦！" 赵大婶猛地拍了下膝盖，力道之大震得床板都晃了晃，床头陶碗里的药汁溅出几滴，在粗布被面上洇开深褐色的痕迹。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像你这样好看的姑娘，我给你做牛做马也是愿意的！"
话音未落，大婶自己先愣住了。粗糙的手指突然捂住嘴，像是要堵住更多不该说的话。
泠繁在心里冷笑一声，原来如此，原来是看上了她的这张脸，她还真以为她……
"大婶说的可是真的？"泠繁忽地抬起眼帘，眸中漾起一泓秋水，仿佛并未觉得她行为的不妥，"可是他们都说我丑呢..."尾音拖得绵软，还带着几分委屈的颤意。她故意将身子往前倾了倾，让烛光在脸上投下楚楚可怜的阴影。
“自然是真的！"大婶见她并未起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她转身从灶台旁的墙洞里掏出一个粗陶碗，舀了瓢清水端到床前："姑娘要是不信，自个儿瞧瞧？"
水面微微晃动着，映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泠繁不由怔住。
水影里是一张不过十七年华的少女脸庞。粗瓷碗中的水面渐渐平静，倒映出她初绽花瓣般的轮廓。忽然一滴檐水坠入碗中，惊碎了完整的倒影——下颌微收的线条在漾开的涟漪里晃了晃，又缓缓归于静止。
她的眉本如淡墨扫就的远山黛，此刻却被水面漂浮的菜叶截成两段。大婶沾着油渍的袖口擦过碗沿，搅得那双桃花眼在浑浊的水中忽明忽暗，眼尾微扬的弧度正巧映在碗底裂纹上，像被割裂的月牙。左眼角的泪痣随着最后一丝波纹的平息，终于稳稳停在豁口边缘。
"瞧瞧这眉眼，比县尊老爷家的千金也不差哩"大婶说着把碗往灶台一蹾。碗底剩水剧烈摇晃起来，将那张标致的脸、那颗将坠未坠的泪痣，连同浮沉的菜叶，都晃成了模糊的油光。
泠繁的指尖轻轻触上自己脸颊，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她怔怔望着水中倒影，那分明是自己的脸，却陌生得令她心惊。最让她惊诧的是那一头青丝，竟垂落至腰际。她什么时候头发这么长了……
泠繁的指尖还悬在颊边，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几个泥猴儿似的孩子边跑边喊："赵婶！赵婶！”打头的那个一头撞开房门，“您家老李头回来啦——"后面几个跟着鱼贯而入，却在看见泠繁的瞬间齐齐刹住了脚步。
屋内突然安静得可怕。
为首的男孩张着嘴，那句没喊完的话卡在喉咙里。他们脏兮兮的脸上还挂着汗珠，粗布衣裳沾满了草屑，却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站着不动。泠繁捧着粗瓷碗的手顿了顿，碗中水面映出她疑惑的眉眼。
不知是谁先红了脸，孩子们突然像被烫着似的，你推我搡地往门外退。最小的那个被门槛绊了个趔趄，被同伴七手八脚拽起来，一溜烟跑没了影。只剩房门还在微微晃动，和地上几串沾着泥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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