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然后，在程覃惊恐的目光中，他微微倾身，就着程覃的手，在那冰淇淋完好的另一边，极小口地、快速地咬了一下。
动作快得像错觉。
他直回身子，咀嚼了两下，面无表情地评价：“太甜。添加剂过量。”
程覃举着冰淇淋，整个人都僵住了，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一路红到了脖子根！心脏砰砰狂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吃了！他居然真的吃了！我靠！！！
郁昭看着他这副呆若木鸡、满脸通红的傻样，推了推眼镜，掩饰性地看向别处，只有自己知道，镜片后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极淡的、得逞般的笑意。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冰淇淋很甜。
嗯，数据分析没错，今天确实是户外活动的合适时机。
——中午的阳光更加热烈，公园里的人也变得更多了些，食物的香气和各种热闹的声响混杂在一起，充满了烟火气。
程覃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琳琅满目的小吃摊彻底吸引了过去，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唰唰放光，早上那点别扭和尴尬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哇！章鱼小丸子！” “烤鱿鱼！这么大串！” “郁昭！快看！那有炒酸奶！”
他嘴里嚷嚷着，身体比脑子动得更快，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就抓住了身边人的手腕——触手一片温热，腕骨清晰分明——然后自然地拉着人就往摊位前冲。
郁昭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拽得微微一个踉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紧紧抓住的手腕，程覃的掌心很热，甚至有点汗湿，那种毫无隔阂的、充满活力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顺着皮肤瞬间窜了上来。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但最终，他没有挣脱，只是默不作声地调整了一下脚步，任由程覃拉着他在人群里穿梭。
有时候人多挤不过去，程覃又会松开手腕，转而精准地揪住郁昭衬衫的衣角，像怕走丢的小孩一样，一边往前挤一边回头催：“快点快点！跟上跟上！”
郁昭就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像只精力过剩的大型犬，在人群里兴奋地钻来钻去，红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格外显眼。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那总是紧抿的唇角，在程覃又一次回头催他时，极其轻微地软化了一个像素点。
“郁昭！这个我也要！”程覃指着滋滋冒油的烤肠。 “还有这个！”他又指向裹满酱汁的铁板豆腐。 “这个看着也好吃！”
没过多久，程覃两只手就都拿满了各种小吃，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嘴角还沾着酱料。他含糊不清地指挥郁昭：“唔……帮我拿一下这个，我吃不过来了！”
郁昭看着递到眼前的、被咬得参差不齐的烤肠，沉默了一瞬，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动作略显僵硬地拿着。
最后，两人逛到了一排娃娃机前。五颜六色的毛绒玩具在玻璃后面堆得满满的。
程覃瞬间被吸引了，三两口吞掉手里的东西，眼睛发亮地凑到一台装满灰色兔子玩偶的机器前：“郁昭！郁昭！抓这个！这个像你！”他指着里面一只表情严肃、戴着类似眼镜的毛绒兔子。
郁昭：“……”他看了一眼那只丑萌的兔子，推了推眼镜，没说话。
程覃已经摩拳擦掌地投入了硬币，开始操控摇杆。他咋咋呼呼，动作幅度极大，爪子在他的操控下晃得让人心惊胆战。
“左边左边！过了过了！回一点！” “哎哟！差一点！这爪子也太松了吧！” “再来一次！”
郁昭就安静地站在他身边，手里还拿着那根没吃完的烤肠，看着程覃大呼小叫地跟娃娃机搏斗，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不服输地投币。
在程覃第五次失败，气得捶了一下机器时，郁昭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钱包，递了过去。
程覃愣了一下，接过钱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叠崭新的人民币。他抬头看看郁昭，郁昭只是面无表情地示意了一下投币口。
“够意思！”程覃咧嘴一笑，毫不客气地抽出一张，又换了一大把硬币。
不知道是氪金的力量还是运气终于来了，在又经历了数次失败后，程覃终于成功抓到了那只灰色的眼镜兔子！
“哇啊啊啊！抓到了！郁昭你看！我抓到了！像你的兔子！”程覃兴奋得差点跳起来，从出口掏出那只兔子，献宝似的举到郁昭面前，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灿烂至极的笑容，比阳光还晃眼。
郁昭看着眼前笑得傻气的红毛，又看了看那只被硬塞进自己怀里的、表情呆滞的兔子玩偶，再低头看看自己手里已经凉透了的烤肠。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抬起手，用指尖，极其自然地擦过程覃沾着酱料的嘴角。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依旧平淡，但抱着那只丑兔子的手臂，却微微收紧了一点。
“走了。”他转过身，耳根在阳光下发烫。
程覃愣在原地，下意识摸了摸刚刚被擦过的嘴角，看着郁昭抱着兔子离开的背影，心脏后知后觉地、咚咚咚地狂跳起来。
他猛地回过神，抓起地上还没吃完的小吃，快步追了上去，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
“喂！郁昭！等等我！下次……下次我给你抓个更像的！”
——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程覃那辆骚包的摩托车轰鸣着停在了郁昭家小区门口——一个看起来就管理严格、安静整洁的高档住宅区。
程覃长腿一撑，停稳车，率先跳了下来，动作依旧大大咧咧。他从车把手上取下那个装着灰色眼镜兔子玩偶的袋子，有点粗鲁地塞到郁昭怀里。
“喏！你的兔子！”他语气听起来满不在乎，眼神却有点飘忽，不太敢看郁昭，“反正花的都是你的钱！小破玩意儿，没啥意思！”
他顿了顿，像是为了掩饰什么，又梗着脖子补充道，声音比平时大了几分：“下次！等下次小爷我带足币子，咱们去抓那个最大的！能抱着睡觉的那种！保证给你拿下！”
郁昭怀里抱着那个柔软的、还带着程覃体温和摩托车风气息的兔子玩偶，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捏了捏兔子柔软的耳朵。他抬起眼，看向站在夕阳余晖里的程覃。橙红色的光勾勒着少年张扬的红发和略显不自然的侧脸，看起来……有点傻，又有点莫名的灼眼。
“嗯。”郁昭依旧是那个简单的音节，听不出什么情绪。
“走了啊！”程覃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立刻转身，动作利落地跨上摩托车，戴好头盔，发动机发出一阵轰鸣。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郁昭，挥了挥手，然后一拧油门，摩托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很快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只留下逐渐远去的引擎声。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傍晚的风声和怀里玩偶柔软的触感。
郁昭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他低头看着手里那只表情严肃的兔子，镜片后的目光有些复杂。指尖轻轻拂过兔子脸上那副小小的布艺眼镜。
傍晚的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也带来一丝不易察觉的……空落感。
他望着程覃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那引擎声彻底听不见，夕阳又下沉了几分。
他才极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动了动嘴唇，像是自言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无法确定的……期待？
“还会……有下次吗……”
——
(晚上，程覃卧室)
程覃顶着一头湿漉漉、被抓得乱糟糟的红毛从浴室出来，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他胡乱地用毛巾蹭了蹭头发，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扑倒在自己柔软的大床上，滚了两圈，抓起枕边的手机。
指尖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精准地找到林至辰的微信头像，一个视频电话就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屏幕那头出现林至辰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背景是他房间的书桌，台灯亮着，似乎还在写东西。
“干嘛？”林至辰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视线都没完全从书本上移开。
程覃才不管他耐不耐烦，对着镜头就咧开一个大大的、傻乎乎的笑容，湿发的水珠甚至滴到了屏幕上：“喂？粉毛！先别写你那些破题了！猜猜！猜猜你覃哥我今天跟谁出去了？”
林至辰这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瞥了屏幕里那张兴奋过度的脸一眼，语气毫无波澜：“哦？谁啊？总不能是跟泠时那个小变态冰释前嫌手拉手去游乐园了吧？”
“我靠！呸呸呸！你能不能盼我点好！”程覃立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从床上弹起来，“跟他？我宁愿跟郁昭那个面瘫冰山去蹲局子！”
提到郁昭的名字，程覃的语气莫名虚了一点，眼神也开始飘忽。
林至辰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不自然，他放下笔，终于正眼看向屏幕，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郁昭？所以……你今天果然是跟他出去的？”
程覃：“……”他妈的，怎么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他脸上有点挂不住，梗着脖子强行辩解：“是……是又怎么样！他非要约我出去！说是什么……什么数据分析显示今天适合户外活动！硬拉着我去的！烦死了！”
林至辰看着屏幕里好友那副明明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却还要硬装出一副“我很不耐烦”的别扭样子，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慢悠悠地喝了口水：“哦——硬拉着去的啊。那他是不是还‘硬拉着’你吃了冰淇淋？‘硬拉着’你抓了娃娃？还‘硬拉着’你花了他的钱？”
程覃的眼睛瞬间瞪圆了：“我操！你怎么知道？！你跟踪我们？！”
林至辰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我需要跟踪？你朋友圈都快刷屏了大哥。”虽然大部分是各种食物的特写和模糊的风景照，但其中一张无意中拍到的、拿着纯白甜筒的修长手指，以及最后一张嘚瑟地抱着一只丑兔子玩偶的自拍（背景里有一个模糊但挺拔的背影），足以说明一切。
程覃这才恍然大悟，猛地一拍脑袋：“对哦！我忘了屏蔽你了！”他挠了挠还在滴水的红毛，有点不好意思，但又忍不住兴奋起来，“哎，不过粉毛，说真的，你今天没去亏大了！你都不知道，郁昭那家伙，平时在学校里人模狗样、一副谁都欠他八百万的样子，结果到了外面，简直是个生活白痴！”
他像是找到了绝佳的吐槽点，开始滔滔不绝：
“你见过有人吃烤肠是一小口一小口、像在实验室分解标本一样吃的吗？郁昭就是！” “还有抓娃娃！我靠，他站在旁边就跟个吉祥物似的，就会投币！一点技术含量都不讲！最后还是靠你覃哥我力挽狂澜，才把那个丑兔子给他捞上来的！” “哦对了！他还特别事儿！我吃个炒酸奶，他能在旁边报出一堆添加剂名称和热量表！烦都烦死了！” “还有还有……”
程覃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几乎是把今天所有的细节都事无巨细地复述了一遍，语气里充满了夸张的吐槽，但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和眉飞色舞的表情，却清清楚楚地写着：我今天玩得超开心！
林至辰就安静地听着，偶尔毒舌地插一句：“所以他就是给你当了一天ATM兼吐槽对象，你还这么高兴？” 或者 “听起来他也没做什么，你怎么就跟捡了钱似的？”
每次被这么一问，程覃就会卡壳一下，然后更加气急败坏地反驳：“谁高兴了！我那是气愤！气愤你懂吗！我是去揭露他虚伪的真面目！……不过……”他语气突然又神秘兮兮地压低，“粉毛，我跟你讲，有个事还挺诡异的……”
“嗯？” “就……我后来不是用他钱包里的钱抓娃娃嘛，”程覃摸了摸鼻子，“我好像……不小心把他钱包里一张照片给带出来了……掉我车座底下了，我刚才发现。”
林至辰挑眉：“什么照片？他爸妈？还是他哪个小情人？”他纯粹是随口一问。
“都不是！”程覃的声音变得有点古怪，甚至还带着点难以置信，“是……是……好像是一张我们学校的照片……拍的……拍的好像是篮球场……上面还有……还有……”
他似乎有点难以启齿，憋了半天才小声说：“……好像有个红头发的人影……虽然很模糊……但我觉得……有点像……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传来林至辰极其无语的声音：“程覃。” “干嘛？” “你脑子被摩托车尾气熏坏了吧？”林至辰毫不客气，“郁昭钱包里放你的照片？还是偷拍的？他图什么？图你吵？图你红毛显眼？还是图你数学考十八分？”
“我……我这不是猜测嘛！”程覃也被自己这个大胆的猜想弄得有点心虚，“万一是他收集违纪证据呢！”
“收集证据需要把照片放钱包里？”林至辰一针见血，“你不如猜他暗恋你比较快。”
“我靠！粉毛你别瞎说！”程覃像是被踩了电门，脸唰地一下红了，还好隔着屏幕看不真切，“这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他那种人……他……他……”他“他”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今天郁昭给他擦嘴角、默许他拉手腕、还有最后抱着兔子看着他的眼神……
心脏突然不争气地猛跳了两下。
程覃猛地甩了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强行转移话题：“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晦气！哎对了，你作业写完了没？数学最后那道大题答案借我参考参考呗？”
林至辰在那头哼笑了一声，也没再继续戳穿他，只是懒洋洋地道：“没写。自己动脑子。”
“不够意思啊你！”程覃嚷嚷起来。
两人又东拉西扯地掰扯了十几分钟， mostly是程覃在单方面输出今天的“郁昭观察报告”以及各种不切实际的猜测，林至辰偶尔泼点冷水。
最后程覃说得口干舌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皮开始打架。
“行了行了，困死了，小爷要睡了。”程覃对着镜头挥挥手，“明天学校见啊粉毛……唉，又要见到那个冰山了，烦！”
林至辰看着好友那口是心非的样子，淡淡说了句：“嗯，睡吧。记得把人家照片收好，别弄丢了‘重要证据’。”
“滚蛋！”程覃笑骂着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后，程覃躺在床上，却有点睡不着了。他翻了个身，从床头柜上拿起那个白天“不小心”带回来的郁昭的钱包（他发誓他真的不是故意的！），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来。
那张略显陈旧的照片安静地躺在夹层里。照片像素不高，角度也有些歪斜，像是在某个匆忙或者隐蔽的时刻抓拍的。背景确实是他们学校的露天篮球场，场上人影模糊，但场边一个穿着红色球衣、顶着一头嚣张红发、正仰头喝水的侧影……确实像得让他无法否认。
程覃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边缘，心里乱糟糟的。
“郁昭……”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另一边，林至辰放下手机，看着窗外城市的夜景，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红毛这家伙，看来是快要栽了。”
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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