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的木剑

咸腥的海风卷着罗勒叶的香气撞在斑驳的石墙上，热那亚港口的巨型希伦球正蒸腾着令人眩晕的活力，这种巨型铁制机械遍布在意大利各个火山口、市中心以及每一座重要港口。夕阳打在了圣洛伦佐教堂穹顶上的积雪，希伦球四周的铜环动力管插在码头工人的无畜自驱车后面，它正源源不断地通过地火之血产生的高浓度蒸汽输送至车里。

西西里的橙木箱被卸到青石板路上，木箱缝隙渗出的果酒汁液在地面结成小小的冰晶水洼，而薇薇安此时正啃着自己的指甲，她把双臂托在窗外，享受着各种煮沸了的果酒带来的气息，它们在松木熏鲭鱼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清甜。正如她往常做的那样：今天也是个看热闹的日子，但她觉得并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东西，因为小理查德今天依旧被公事所困扰——那是她尊敬的叔叔。

每当月底结束后，小理查德都会回来看看侄女，但今年叔叔很少回来，并且每次回来时都板着张脸，也不愿教薇薇安什么剑术，听父亲说：“你叔叔的大脑被他心中的那股热血给烧坏了！明明家里没啥值得炫耀的资产，非要跑去跟奥斯曼人打仗，我去那儿看过了，满是船骸...海面上已经分不清哪些是铁锈哪些是鲜血了，唉...”

薇薇安抚摸着虎口处的茧子，她回想起曾经与叔叔的训练，那大概是她除了偷溜出去逛街之外最开心的时光了。

“握剑要稳，把右手放低，再放低点...不要大口吸气！不行，别用蛮力...用腰腹发力啊，我的小傻瓜！”小理查德边在薇薇安身边周旋边反复念叨着各种要领。

女孩这次成功把木桩人的胸口劈烂了，但她手中的木剑已是千疮百孔了。

“好吧，你今天做得不错，比第一次强太多了。”他一个劲地揉搓侄女的头发。

薇薇安很喜欢叔叔摸自己头的那股力道，像在做专业按摩似的，总是把她逗得很开心，可这次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些问题：“小理查德叔叔，你是不是在骗我？”

“嗯？为什么？”小理查德好奇地打量着侄女的眼神。

“你看，”薇薇安指了指木桩上的痕迹：“那木头上满是木刺，一点都不像战士该有的水准，我都怀疑自己是在玩过家家呢！”

小理查德抚摸着自己的下巴，他十分满意地笑了起来：“我得说——你真是天生当骑士的料啊！这还只是第三天呐。很好！但是你今天必须得休息，在闭眼之前还要带着这股不甘的劲睡觉，那过不了几天就能看到成果了，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你我就能一块上战场并肩作战了。”

薇薇安听后便冲上前抱住自己的叔叔，她真的很期待那天的来临...

三个月过去了，小理查德突然毫无征兆地把薇薇安带去了威尼斯，他没有事先告知自己的哥哥，在船上，女孩头一次看见叔叔整天都阴沉着脸，与他过去开朗英气的形象完全不同。

“薇薇安，你听好了，我们待会儿会去到征兵处，到时候我会谎称你已满十五岁，当然了，我说的是你在别人眼中的表面年龄特征。嗯...总之有啥听不懂的话你点头就是。”

当理查德带着薇薇安穿过那些吵嚷的水手还有一些十分不面善的逐火工时，女孩瞬间害怕了，一股空虚感从她心头里涌了出来。

“名字...”西班牙军官佩戴着多枚徽章，昂首挺胸的样子很是神气，在他一旁的手抄员却紧紧缩成一团，像是随时做好了挨揍的准备。

小理查德摆出一种与军官相同的气势回答：“里卡多·普兰特，长官！”他随口造了个名字。

“你有家室对吗？看起来是个狠家伙，也许我会替你跟上层说点什么。”军官撇了眼手抄员，又继续说：“快说吧，免得到时候去当炮灰，不然你家里人可要找我麻烦了。”

小理查德本想说点什么，但他很快就卡住了，他皱了皱眉，思索了片刻才说：“你说的不错，但我来自北方，他们可不会大老远跑过来找长官你的麻烦。”

“嗯...北方？该不会是来避难的吧？哈哈！”西班牙军官突然笑了起来：“别介意啊老弟，总之我只能祝你好运了，不愿透露家底的先生。”

小理查德办理了相关文件后就与军官握了握手，他刚打算去岸边的船上，却猛地想起还没把薇薇安带上，他左顾右盼，把后面排队的人给逼急了，开始扒拉他的衣袖还有领口。

“怎么了？里卡多先生，我们的时间有限。”军官问道。

“呃...稍等一下，先生”小理查德急忙转身朝后边喊去：“薇薇安！你在哪？！”他又喊了几声，但很快被身后的人给推到一旁。

“是这样的...长官，我还带了个仆人。”

军官朝他耸了耸肩：“那也没办法，我们是公事公办的，等你抓到自己的仆人还是得乖乖让她排队。”

薇薇安此时正在桥边转悠，她看见叔叔朝自己走来时只是尴尬地等着。

男人在她面前蹲下劝道：“我的好侄女，今天可别贪玩了，咱们可是要去干大事啊！”没等女孩开口，他又继续补充：“你看马可的女儿，连银镯子都戴不上，再看看塞浦路斯的渔民，连渔船都被烧了。我们当兵，不是为西班牙，是为了能在热那亚有一席之地，到时候，我们，还有你可怜的父亲，就不用再听人使唤了！”

薇薇安不安地看着小理查德，她眼眶红润，呼吸有些紊乱，而男人只是抱着侄女，不停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我知道这很难过，但我们天生是战士，如果保护不了自己身边的人，那将是一辈子的遗憾啊，你是不是想跟父亲告别？我马上带你回去，但我希望你不要向他透露参军的事情。”

小理查德感知到侄女的呼吸节奏平复了些，就朝她点了点头，他拍了拍薇薇安的脑袋站了起来。

突然，男人的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小理查德心头一沉。“什么遗憾？你们想干什么去？！”

“我们的事你少管！”男人的语气突然变得强硬起来。

“是嘛...我的好弟弟，你这回又给自己起了什么化名？你打算把我女儿带去哪？！”身后的人冲上前质问他，那是一位比他矮小半截身子的船长，此时船长正抓着小理查德的衣领，眼中满是轻蔑。

“薇薇安...快劝劝你父亲，快啊！”

“薇薇安...!”

“薇薇安·阿娜斯塔利亚！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必须做出选择！”

小理查德连喊三声，但薇薇安只是紧张地看着，她被这股焦灼的场面捆住了四肢。

“哼！”船长突然把男人摔在墙边，他冷冷地指着小理查德的鼻子：“想送死我不拦你，但我会确保你在死之前再看望你一次。”说罢，船长就拽着薇薇安的小手消失在威尼斯港口的尽头...

女孩紧闭双眼，她不愿再想下去了，薇薇安希望能转移注意力，可是今天能干什么呢？虽然她很想溜出去，但父亲在昨天的信件中就已告知她今天要回来，说是有什么惊喜。薇薇安可没把握在他们到来之前自己正好是呆在家里的，因此只能老老实实地仰天发呆，她在跟上帝对话，并且自己还在脑海中生成了一个上帝。女孩知道上帝的很多事情，她已经把圣经给翻烂了，此刻还在祈求上帝能将那个风趣且充满善意的叔叔带回到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