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手们的晚餐

桌上摆了一大盘海鲜杂烩汤，四周有腌渍沙丁鱼、干煎金枪鱼、栗子粥、鹰嘴豆泥等等食物，这些都是刚才的那些水手们从外头的饭店里端过来的，薇薇安也想去帮忙，但是店里只剩一小筐香草面包，她没太在意，就带上它跟在这队水手后面回家。那些水手开始互相慰问，每一位水手在放下手头上的菜后都会热烈地拥抱船长并且亲吻薇薇安的双颊，女孩尽管不喜欢他们身上的盐腥味，但却很喜欢他们那种友善的表情。

她认得这些水手，他们都是父亲最亲密的朋友：维拉是位杨帆手，他的腿毛就跟他负责在船上跑腿的线路一样长，雷默是经验老道的掌舵手，有时候薇薇安的父亲会在他旁边当导航辅助，波尔托与佩谢是当地很传统的捕鱼手，他们一直坚持用捕捞网以及矛枪、钓竿等工具现抓，而非通过丢水雷的手段大批捞死鱼，斯夸洛负责船队的物资管理，不论是进货还是出货都需要他的同意，另外，他也懂一些船体的修补与护理方面的知识，马雷利和奥切亚诺是热那亚航海市场中小有名气的眺望员兼避障员，他俩身强体壮，不论兵器活还是拳脚功夫，半个热那亚市场都没人敢跟他们争。

在即将开始祷告的时候，薇薇安被窗外的景象吸引了，而父亲暂时没阻止她。现在正值寒冬，外头的“地火囊”又开始通过管道向各地的希伦球输送燃料了，这是一种储存“地火之血”的地下容器，其热烈的金红色光辉随着阀门的打开驱散了四周幽蓝色的霜气，沿着上坡的广场一直向下缓缓流向码头处正在启动中的球形蒸汽机单位，居民们纷纷进屋关门，免得出什么事故，当然也有像薇薇安这样的居民喜欢挨在窗框边观赏这种寻常却又十分危险的“地火之血”奇观，街道两旁的积雪随着这股能量的缓缓流动开始化掉了一些。

“薇薇安，我的乖女儿...”她身后传来了父亲的呼声：“吃点东西吧，你盯它们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快来吧！”父亲身边的那些水手们齐声喊道。

“窗外可没有王者之剑啊，我的湖女小姐！”维拉朝她如此调侃道，除了父亲之外，他们都觉得这个笑话很好笑。

薇薇安涨红了脸，边走边朝水手们投去鄙夷的目光，他们看后便没了声。女孩轻轻地坐上来，双手合一，跟着父亲他们一块念：“主啊，感谢你赐予我们这些食物，求你使它滋养我们的身体，保佑我们和家人平安。奉耶稣基督之名，阿门。”

波尔托嚼着蛤蜊肉，含混不清地说：“诶？我听说...葡萄牙王室最近似乎是要去找那个什么...卷心菜之海！”

“是混沌(caos)...别念成卷心菜（cajos），混沌之海！先生。”父亲朝波尔托点头并指正道。

“可是，那只是个故事吧？你不会是在跟我开玩笑吧？爸爸...”薇薇安盯着自己的父亲，内心产生了一丝焦虑，但她突然又想到什么，于是又说：“也许葡萄牙王室是想抓个大家伙吧，混沌之海只是个蹩脚的、有关教义的幌子...”

“大家伙...喔——！”马雷利突然插嘴，他睁圆眼睛：“有多大？！能够咱吃几十年吗？说不定还能换艘带希伦球的新船，让咱也尝尝不用靠桨的滋味！”

女孩刚想阻止水手们说话，维拉突然又撸了撸袖子接话：“何止！要是大家伙的鳞甲够硬，剥下来能给船身包一层甲，以后葡萄牙人的船再横冲直撞咱也不怕！”

雷默慢悠悠地说：“跟着达多船长，再险的地方也能捞着好处。当年咱在直布罗陀海峡捡的那箱银币，不就是他盯着洋流算出来的？”他又拍了拍被薇薇安抓起的袖子，“我的小姐，你能先等大伙说完吗？”

斯夸洛摸着下巴点头：“要是能弄点混沌之海的水回来，说不定能让希伦球效率翻倍，到时候热那亚的燃料生意就得看咱脸色，不用再求着那些贵族赏饭吃。”

父亲没在意水手们的幻想，他对薇薇安说道：“我知道这件事很突然，但确实是有人从混沌之海回来了，他能够精确地描述出途径的各个危险海域的景象，据他所述，‘混沌之海正如它的名字一般，非常地恐怖，在那里，天与海面浑然一体，没有昼夜之分，人类的时间机制仿佛失效了，但最要命的是海底下的那只利维坦’...”

薇薇安听后就更加不安了，“真有其事？”维拉的好奇心正好抢走了薇薇安刚要开口的机会，“那我们要是把那大家伙拖回来能赚多少钱？！”他撸了撸袖子说。随后在场的水手们都开始议论起来了，有人否定，也有人质疑，还有小声嗤笑的。

薇薇安看见父亲尴尬的笑容后便立刻拍桌子，“再吵就把你们剁成肉丸丢水里喂鱼！”水手们就都静下来看着她，事实上，这些汉子们多少有些敬重这个小姑娘，这在常人眼中似乎是有些反常的，他们知道女孩虽然常年在家，连钱币都数不清楚，但却能背诵各种教义以及很多遥远的历史。女孩示意父亲继续讲下去。

“正如大家所想的那样，这确实能拿到不少钱，也够我们吃好几年。”但父亲的顾虑很快就上来了：“所有人都清楚这是个异常艰难的任务，听说混沌之海在海洋的尽头，不管是经验丰富的哥伦布大师还是人手众多的达伽马船队都没把握到达那里...”

薇薇安急切地敲了敲勺子，她不想再让水手们打扰自己的发言：“所以爸爸是不打算去吧，对吗？毕竟这条航线可是要把尖叫海峡、蚀骨冰原、幻雾回廊等等危险地带都走了一遍啊！”

“嗐！”水手们齐声吆喝了一声，老水手雷默突然笑着吹嘘道：“大伙可都知道达多船长是全热那亚最厉害的，在海上多熬几年还怕抓不到？所以那些穿红袍的家伙才会逼你上船！另外...让教皇和那些戴尿壶的骑士都见鬼去吧！”

父亲用叉子指了指老水手，“待会儿卫队要是过来就先把你抓进去，另外...”他又看了眼薇薇安：“我之所以决定要去混沌之海是另有缘故的，这是私事，待会儿再聊，先吃饭吧，我的乖女儿。”

雷默突然举着筷子嚷嚷道：“自从咱随船长出海以来，就从未遇到过海难！从来都没有！船长可是在哥伦布舰队旗下服过役的，他吃过的海水比咱们吃过的饭还多！”

“哼...”女孩突然朝他们泼冷水：“要是地下的撒旦突然蹦出来要取我爸爸的性命，到时候你们不还得夹着尾巴逃跑？！”

众水手听完后都笑了，他们觉得这只是个笑话，马雷利突然发话：“我说湖女小姐啊！咱这辈子不管是哪位船长都不肯认的呐！不管是达伽马还是哥伦布，或者是别的什么大航海大师，都比不过你老爹！”

薇薇安嘟嘴嚷道：“可我还是不明白...!难道船长也是你们的亲爹？”

雷默喝了口热酒，打了个响嗝：“小姐你有所不知啊！我们当时可都是政府的通缉犯、政治犯，还有死刑犯...不过，确切地说，咱认为这只是狗屁教皇为了满足自己惩治欲的借口罢了！”

“所以呢？”女孩好奇地盯着雷默老水手。

“所以说——你老爹就对咱伸出援手了，他与那些狱卒还有执行公务的那些家伙周旋了很久，花了不少钱财，最后居然把咱们给弄出来了！那你说说，咱有什么理由不拼上自个儿的老命保护你俩呢？！”

“达多船长威武！”众水手齐声喊道。

“诶？你们啥时候改口的？！”薇薇安才发现水手们对父亲的称呼改了口，但他们喊完后就都在埋头吃饭了，没有搭理女孩。

突然，正在啃面包的佩谢似乎反应过来了：“我亲爱的小姐，咱们刚认识船长的时候，他就说：‘诶，达多船长（E·Dardo）’，既然如此那把‘诶’去掉也没啥吧。”他环顾四周的水手，见他们都抱胸点头就继续埋头吃饭了。

父亲的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他举起自己手中的热酒，向众人宣布：“那么明天一早，诸位将与我开启新的征途，愿上帝保佑我们！”水手们也都纷纷举起酒杯响应。

此时火囊的供给量越来越大，街上的积雪连同房檐上的都一并化成了水，火光从窗外透进屋内，使得墙壁都散发出一股热气，加之暖炉的照耀与高热量食物，水手们脱光了上衣才肯继续吃饭，待外头的暖光逐渐减弱后，客人们也差不多都把桌上食物处理完了。此时天色渐暗，薇薇安在刚才的抢话中已感到一丝疲乏，就先上楼休息了。

她坐在柔软的绒毛床垫上，拿起写字桌上的《不列颠诸王史》，书皮是深绿皮革做的，书脊是用昂贵的耐水胶粘接的，边缘被镀金铜边包裹，正面写着大大的白色标题，下面是作者署名：蒙茅斯的杰弗里。书页的质感非常柔韧，在多次的翻阅中依旧完好无损。她看着书页上的鲜活文笔，想象着自己与骑士王亚瑟并肩作战的样子，那一定很酷。薇薇安随着石灰灯光芒的减弱逐渐钻进了被窝，她觉知自己还得下楼去辩一辩混沌之海航行的事情，但是随之而来的睡意把她的眼皮给压下去了。

薇薇安梦见了混沌之海，那种景象与父亲所提及的描述十分相似，暗沉的天空与海面浑然一体，几乎无法区分，在梦中她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当她想要弄清自己的位置时，呼吸突然变得困难起来，像是置身于那片深海之中。薇薇安猛地惊醒，她从厚重的被窝里钻出头来，身上全是冷汗。她捂了捂喉咙，但是喝水的事情其实并不重要，此时正介于午夜与凌晨之间，她在恍惚中发现楼梯口还亮着微弱的光芒，便踉跄着下了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