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玫瑰徽章

客厅的炉火缩成暗红色，把父亲的影子拉得老长，他用指腹反复摩挲着图上的伦敦塔符号，像是要搓掉什么陈年血垢。他抬头望向楼梯口的女儿，沉重的眼睑下浮现出一丝欣慰，“今晚睡不着是吗？我本打算明天一早用床垫把你卷起来抬到船上去呢！”

薇薇安此时的面色白得跟一摊浆糊似的，男人察觉到不对劲，他赶忙将女儿抱到茶桌前，给她喂了些茶水暖暖身子，在递过第五杯后就被女孩推开了。

“我梦见了爸爸所说的那片可怕的海域...”她颤颤地说：“我们能不能不要去了？！”薇薇安此时的呼吸声十分急促，那种节奏像是濒死之人般令人不安。女孩突然握紧胸前的银制小挂坠——那是母亲在她两岁大的时候塞给她的，在她还没记事前，对于母亲的印象便只有带着铁锈味的咳嗽声。

男人将另一只肩膀裹在了女儿瘦小的身上，他静静地看着窗外摇曳着的干枯树枝，轻轻抚摸着薇薇安的小脑袋，“真希望你妈妈也在这里啊...如果她还在的话，我就不会带你去冒险了，还能让你每天都吃着大鱼大虾，一天换四五件衣服，身边还能有一堆孩子陪你玩耍...”

薇薇安惶恐的感受瞬间就变得揪心起来，她的眉毛与脸颊紧紧地压着眼皮，把眼睑挤得又红又痛，泪水从眼缝中迸了出来，苦咸的盐味流入嘴唇，像是把伤口泡在盐水中疼的要命。

爱德华把头埋进了阴影里，他不想让墙漆上的反光照到自己的面庞，只是一味地把女儿护在怀里，想用厚重的衣绒替她分担一些苦水。海风此时已不再呼啸，薇薇安睁开了肿胀的双眼，她的话语中夹杂着沉重的哼哧声：“我——！我知道...爸爸你在非常努力地保护我，即便...！我...老是背着雷默爷爷偷偷溜出去瞎逛...还不遵守与你的约定...可是——！”

父亲突然抚摸着她被泪水搞得黏糊糊的脸蛋，“傻孩子，你当然有权不接受这一处境，你不必在我们面前当一个乖乖女，因为我们知道——你每一次的偷溜都能做到不引人注目，在回来的时候还偷偷在我们身后塞些小礼物，是的...”男人叹了口气：“我都能看到，可是我那多余的保护欲还是促使我要明文禁止你私自外出。有那么些时候，我希望自己的宝贝女儿能对我做出抗议，然后她自己想干嘛就干嘛...”

“真...真的？”女孩继续用哼哧的声音问道。

“当然了，其实你不抗议也没关系，我知道你能保护好自己的。”

“那...”

“对不起，亲爱的...”父亲无奈地摇了摇头：“今天不行，但我定会在回来时保证这一点！”他让薇薇安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胸口处，深沉地注视着女儿海蓝色的双眸，在父亲看来——即便是被泪水哭糊了，那依然也盖不住如同海洋之心般的光芒。

薇薇安看着父亲那双如磐石般凌厉的灰眸后便不再尝试说服他了，她只想知道父亲要如何确保这次航行能万无一失。男人似乎是提前准备好了，他在薇薇安开口第一句话时就从膝边的暗角处抽出一封发黄的信与一把被皮革封套包裹的匕首。她看了看那封信上沾着一块灰底白线的火漆印章，父亲从纸里拿出一块烧银制的徽章，它与信封上的一样，都是朵白玫瑰。

女孩在看到这枚徽章时，心中已有半分觉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兴奋感，她崩溃的情绪似乎好转了些：“所以我们其实是...英格兰王族？！我就知道爸爸肯定是藏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是的，你不仅是王族，而且还是...”父亲用手掌贴着嘴朝女儿小声嘟哝：“公主...”

此时父亲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女儿，他的眼神里仿佛在述说着那段血泪史，气氛就这样僵持着，直到薇薇安终于开口：“可是...理查三世已经把塔中王子给...谋杀了？”她念到最后一个词时疑惑了一会儿。

“那是你的叔公。”男人突然把信捏出了皱痕，他压制着自己的怒火说道：“理查三世，也就是理查·普兰塔奇纳特，他将我们关在伦敦塔里是想要避开兰开斯特家族的耳目，待时机到来时就可以送我们离开了，而他没有选择逃跑，而是战死在博斯沃斯的土地上。”

“普兰...塔奇纳特——？！”薇薇安的音调突然升高：“原来我不姓普兰特，我是说...这只是个假名。”

父亲用满是厚茧的掌心覆在女儿娇嫩的小手上，“你的全名是——薇薇安·美第奇·普兰塔奇纳特·约克·阿娜斯塔利娅。‘美第奇’是你母亲的姓氏，而后一个是我们先祖的，再者是我们家族的，而最后一个，它代表的是重生，是未灭的希望。而你的名字代表的是蓬勃的生命力。”

“我...”薇薇安睁圆了眼，不自觉地吸了口气：“那么爸爸你此次航行的目的并不是要去抓利维坦？！而是要夺回王位？”她突然坐直了身子，满脸兴奋地看着父亲：“外面是你招募来的军队吗？那可太好了！我才不想当什么公主，我要当骑士，到那时就可以把英格兰国王的脑袋拧下来，再扶你上座！”

男人本想打断她的幻想，但还是让她说完了，“不，亲爱的薇薇安，我们就是要去混沌之海，外头那些船只是葡萄牙王室与他们的基督骑士团，他们可不是来帮我杀回英格兰的，而是确保我不会跑掉。”

薇薇安的心情又平复了下来，她只是静静地拨弄自己毛毛躁躁的指甲。

“好了...赶紧上床睡觉吧...”

突然，屋外传来急促的咚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