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火工的面包

六月的米兰总是闹旱灾，教堂的菜园快蔫成灰黄色了。修女们每天晨祷后都会加一段求雨祷告，薇薇安也跟着念，她偷偷在口袋里揣了张小纸片，每天祷告完都会画个小太阳，女孩真的很想知道——上帝究竟要多少天才能降下甘霖？

马泰奥是教堂的逐火工头，他个头很壮，左胳膊有一块深红色的伤疤，那是在矿坑中被烫伤的。奉教会的指令，马泰奥几乎包办了院内大部分的地火设备，以保证教堂不会步入原始生活。每当薇薇安跑来向他争辩希伦球阀门的操作技巧时，他总是一言不发地把眉心皱成块梅干子，但女孩像是读不懂工头的情绪，只顾一顿乱说。

教堂明文规定：每一位见习修女或修士都需要花半天及以上的时间用来学习圣经和各种祷文，在这点上，薇薇安有很大的优势，可就当她以为能顺利“毕业”时，却被院长抓去跪坐在神像前做祷告练习。

“每个工作日都要练，你们再不锤炼好自己的虔诚，可就要被这位刚到没几天的小女孩给超过咯！”库尔如此对另外的修女和修士们说道。

在白天的大部分时候，薇薇安总是偷偷瞪着院长，当院长转身要表扬女孩时，她总是没好气地嘟囔一声，连句谢谢都没有。

当一切都结束后，薇薇安只好先乖乖回去休息，她在考虑自己这样做会不会太折磨自己了，也许应该跟院长坦白自己并不想当修女...她的思绪很快被窗外的唉声打断了，女孩起身看向马路对面的工人棚屋，那里有个熟悉的身影——是先前遇到的安东尼奥。小男孩此时正用破裂的陶土碗对着屋檐上方的铁管，似乎在期待会有那么几滴冷凝水下来，可是希伦球此时并没有运作。薇薇安突然握紧拳头，她决心要做点什么。

“亲爱的孩子，我们需要谈谈...”院长走进来刚开口，就被冲出去的薇薇安撞个满怀，院长稍做惊讶地问：“你准备去干什么？”

女孩有些急切，她抓着库尔握着念珠的右手说：“厨房还有面包吗？”

“还有些隔夜的...”库尔刚说出口，女孩就从她双臂处挣脱了，她头也不回地下了楼梯。

“我要给逐火工们分面包！”薇薇安的喊声渐行渐远。

教堂外，一位老工人正用手刨地，指甲几乎都是裂开的，手上全是大大小小的血块和结痂。“年轻的修女小姐啊——！”老工人朝正在走来的薇薇安喊道：“你说...上帝他老人家听见你们的祷告了吗？我觉得咱们的祷告是没用的，但没准你们这些教堂的人会通晓些与上帝沟通的道理嘞。”

女孩在老工人面前半跪着，她一言不发，随后把篮里的面包给他，薇薇安知道自己无法回应他。当老工人把面包收进兜里后，又指着远处城堡：“他们的酒窖里有用不完的水，没有人会从里面出来找水喝，难道他们比我们和你们的祷告更虔诚吗？”

薇薇安的心被拧成一团，她有些焦虑地站起身，继续朝着马路对面走去。此时院长正在窗外观察着，当薇薇安把面包分给那群逐火工时，却被一个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工头给打翻了，但工人们并不在乎面包干不干净，都纷纷上去捡。女孩还是头一次面对这种场面，她试图在脑海中寻找些解决方案。工头没有阻止他们，可当工人们都拿起面包后，却挥起鞭子，把工人手上的面包挨个抽掉，安东尼奥不知疼痛，继续啃着面包，当鞭打在身上的痛感逐渐取代饥饿感时，只能翻滚着蜷起身子，跪着露出后背，而后把面包塞进心窝里啃。其余的工人，有的眼神迷离，有的怒目圆睁，有的无奈绝望，女孩焦急地看着这些可怜的逐火工，但他们什么也没做。

“住手啊！”薇薇安趁工头挥鞭的那段空隙抓着他的后背往头顶上爬，很快便锁住他的头。工头面红耳赤，开始以一种滑稽的步伐左右摇晃，试图摆脱掉头上的麻烦，而工人们依旧什么都没做。

“快放手！你这是自寻死路啊！我的孩子。”院长的声音突然从远处传来，她带着几位修女跑过来抓住女孩的手脚。

“他在虐待小孩！”薇薇安朝院长吼道，身旁的修女们几乎都拽不动她的手脚。

库尔的语气有些急促：“你不能只顾当下利益，这不是优秀骑士该用的解决之道！难道我们不应该采取更有效的解决方案吗？！”

薇薇安的力道逐渐变轻，似乎是听进去院长的话了，那个工头的脸上全是被压肿的青筋，他立马伸手抓住女孩的脚踝，朝地上重重摔去，痛得薇薇安捂着自己的后背，她感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要从喉咙里翻出来，但她害怕让院长担心，硬是给咽回去了，随后女孩的注意力被旁边男孩的沉痛呼吸声吸引了。

她抖起瘦小的身躯，全然不看工头一眼，径直朝男孩走了过去，“好弟弟别怕，我会说服院长帮助你们的...”她朝安东尼奥轻声说道。

工头突然推开身边的修女们，似乎还想前去给薇薇安一些教训，但他很快被库尔那冷峻的眼神挡住：“你最好把自己的怒火收回去，不然你回去就得挨教会们的鞭子！”

工头的手指一颤，便没好气地把鞭子收了回去，他偶然间瞥见薇薇安用那双海蓝色大眼瞪着自己，心里的那股狠劲瞬间被压了下去，“好吧...也许这是场误会...对吧？”工头朝自己管理的那批逐火工嚷嚷着：“你们愣着干嘛？！卡洛斯大人怪罪下来你们可担当不起！”

远处城堡传来一阵轰鸣声，希伦球又开始运转起来，薇薇安被库尔扶着，她们望着工人们渐渐远去，安东尼奥并没有理睬女孩，他为了妹妹和自己的生计，只能被迫随波逐流。工人们瘦削的身影如同自驱的木柴，而机器之下的地火是他们最终的归宿。

“你好些没?我的孩子...”库尔轻抚着薇薇安的背脊，她隐隐感到女孩的背部鼓起几个大包，惊得她赶忙缩了回去。

“我很好，谢谢关心。”薇薇安故作轻松地答道。

库尔双眼红润，她有些结巴地赞许着女孩：“你刚才的...表现，很...勇敢！”

“这没什么，都是训练的成果啦！你怎么了，院长？”

库尔不知作何反应，她只能随口应付一下，好让大家都尽快回到教堂，但她不能直白地把薇薇安身上的伤势说出来，这有损她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