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樱乃那场短暂的、意在化解隔阂的交谈,如同在汹涌的暗流上投下一片薄薄的浮板,暂时维持着表面脆弱的平静。月继续着她那如履薄冰的日常:在网球部努力扮演沉默尽责的背景板,在学校刻意避开与越前龙马的单独接触,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和恐惧死死压在心底,只在无人深夜才敢放纵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迷茫与不舍。
然而,现实的压力却不会因她的逃避而减少半分。都大赛临近,学业也并未放松,随之而来的是一场重要的随堂测验。对于月这个早已将中学知识还给老师、且需要适应日本教学进度的“归国子女”来说,数理科目的公式和定理如同天书,让她焦头烂额。
考前的前一晚,月对着摊开的数学习题册,感觉自己的大脑像一团被猫咪玩弄过的毛线,混乱不堪。那些复杂的函数和图形在她眼前扭曲旋转,就是无法进入脑子。她绝望地趴在桌上,一想到可能不及格的成绩以及可能随之而来的关注和麻烦,焦虑感就像藤蔓般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
怎么办?找谁帮忙?
朋香和樱乃?她们的成绩似乎也……而且她不想再增加不必要的接触。
其他同学?她这个转学生本来就没几个说得上话的。
乾贞治?……光是想到他可能提供的“数据化”解题步骤和附赠的乾汁,月就打了个寒颤。
一个名字,不受控制地、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越前龙马。
那个在数学课上轻松解开难题,用最简洁方式给她提示的家伙。
可是……她正在刻意疏远他啊!怎么可以主动去联系他?而且还是为了这种小事?
内心的挣扎如同拉锯战。一边是强烈的自尊和想要维持距离的决心,另一边是对挂科的恐惧和……一丝隐秘的、想要听到他声音的渴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色越来越深。习题册上的空白依旧刺眼。
最终,对学业危机的恐惧,以及那丝压不住的渴望,以微弱的优势战胜了理智。
月颤抖着拿起手机,那是小星为她准备的“身份配套道具之一”。通讯录里寥寥无几的名字中,“越前龙马”四个字显得格外醒目。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指尖悬在发送键上空,犹豫了足足十分钟,才终于眼一闭心一横,按下发送键。
内容删删改改无数次,最终只留下干巴巴的一句:
【越前君,抱歉打扰,请问睡了吗?有一道数学题不太明白,如果不麻烦的话……】
短信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如同敲响了她的丧钟。月瞬间后悔了,一把将手机塞到枕头底下,仿佛这样就能撤回那条信息,心脏却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他会不会觉得她很烦?会不会根本不回?或者直接回一个“?”甚至“还差得远呢”?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是酷刑。枕头下的手机毫无动静。
看吧……他果然觉得烦了……就不该发的……
月把发烫的脸埋进被子里,感到一阵巨大的窘迫和失落。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等待,准备自生自灭时——
枕头下的手机,突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月猛地弹坐起来,手忙脚乱地挖出手机,屏幕的亮光在黑暗中刺得她眼睛生疼。
屏幕上,果然显示着一条新短信。
来自:【越前龙马】
内容只有一个言简意赅、充满他风格的符号:
【?】
月的心脏像是被这个问号猛地攥紧了!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忍不住一阵失落。她咬着唇,硬着头皮开始打字解释,试图描述那道令人困惑的几何题,打了一大段话,又觉得词不达意,乱七八糟。
【就是那个……关于立体几何辅助线的那道……好像需要证明面面垂直……添了线也不知道怎么用……】 她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发了出去,已经做好了石沉大海或者被嘲讽的心理准备。
然而,几乎是在她短信发送成功的下一秒——
手中的手机突然毫无征兆地、大声地响了起来!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深夜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和惊人!
月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她手忙脚乱地一看屏幕,来电显示赫然是——
【越前龙马】!!!
他他他……他居然直接打电话过来了?!!
血液瞬间全部涌上头顶!月感觉自己的手指都在发抖,心跳声大得完全盖过了铃声!接?还是不接?!
铃声固执地响着,仿佛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最终,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颤抖地贴到耳边。
“……莫、莫西莫西?”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干涩发颤。
电话那头,先是一段短暂的沉默,只有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电流声。然后,一个低沉而熟悉、带着些许夜间沙哑质感的声音,透过听筒清晰地传了过来,直接敲击在她的鼓膜上:
“哪题。”
没有问候,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是他一贯的风格。语气听起来平淡,甚至有点不耐烦,但却没有丝毫睡意被吵醒的恼怒。
月的大脑一片空白,事先想好的说辞全都忘光了,只能结结巴巴地:“就、就是……练习册第、第53页,第二大题,第、第3小题……”
电话那头传来细微的纸张翻动的声音,他似乎真的去翻练习册了。片刻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简洁:“图形。”
“啊?哦!等等!”月慌忙把练习册拖过来,对着电话,开始笨拙地描述图形的形状和已知条件,“就是有一个三棱锥,底面是ABC,然后PA垂直于底面,然后D是PB的中点,要证明平面AED垂直于平面PBC……”
她说得颠三倒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电话那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直到她说完,陷入沉默,那头才传来他清晰而冷静的声音:
“中点D,连接AD,ED。”
“PA垂直底面,所以PA垂直BC。”
“又因为ABC是……,所以AE垂直BC。”
“所以BC垂直平面PAE,所以BC垂直AD。”
“又因为AD垂直PB,所以AD垂直平面PBC。”
“所以平面AED垂直平面PBC。”
他的语速不快,但逻辑极其清晰,每一步都直指核心,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如同他打网球的风格一样,干净利落,精准高效。
月举着电话,呆呆地听着。那些她绞尽脑汁也无法理解的步骤,从他嘴里说出来,忽然就变得如此简单明了!原来……只需要连接两条辅助线,思路瞬间就清晰了!
“啊……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谢谢越前君!”她恍然大悟,激动地脱口而出,声音里充满了惊喜和感激。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才淡淡地“嗯”了一声。接着,便是一段短暂的沉默。
通过听筒,月能清晰地听到他那端极其轻微的呼吸声,平稳而悠长,仿佛近在耳边。这无声的间隔,让刚刚被解题思路占据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到了这通电话本身,以及电话那端的人身上。
深夜、独处、电话、他清晰的呼吸声……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和暧昧感。
月的脸颊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烫,心跳再次失控。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可能的样子:穿着家居服,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或许还皱着眉,觉得这点问题根本不需要大晚上打电话。
“……还有事?”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走神,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催促。
“没、没有了!非常谢谢你!打扰你休息了抱歉!”月慌忙说道,生怕他下一秒就挂断电话。
“……哦。”他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挂断。
电话两端,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彼此细微的呼吸声,通过电波交织在一起,清晰可闻。
月的掌心全是汗,心脏跳得又快又重,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挂了。”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语气依旧平淡。
“啊……好、好的!晚安,越前君!”
“……嗯。”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听筒里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月却依旧保持着举着手机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和那近在咫尺的、平稳的呼吸声。
脸颊滚烫,心跳如鼓。
一道小小的、代表希望的涟漪,不受控制地,在那片名为绝望的深潭中,悄然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