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星人带来的残酷抉择,像一场无声的海啸,彻底席卷了月原本平静而充满期待的心湖。那一夜,泪水几乎浸透了枕头,直到天色微明,她才在极度的疲惫和心碎中模糊睡去。
然而,生物钟和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还是让她在往常的时间醒来了。眼睛传来一阵酸涩肿胀的刺痛感,提醒着她昨夜发生的一切并非噩梦,而是冰冷无情的现实。
看着镜中那个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明显红血丝和淡淡青黑的自己,月用力拍了拍脸颊,试图让那僵硬的肌肉放松下来,挤出一个看起来还算自然的笑容。
不行。不能这样出去。
不能被看出异常。
尤其是……不能被他看出来。
她用冷水反复敷着眼睛,仔细遮掩哭过的痕迹,努力将那份巨大的悲伤和挣扎深深埋藏进心底最深处,戴上名为“日常”的面具。
来到学校,走进网球部,熟悉的喧闹声和活力扑面而来。
“早上好,月学姐!”
“经理,今天也拜托啦!”
“小月月,快救救我,乾学长又拿着新配方过来了!”
队员们依旧充满干劲,或是哀嚎着躲避乾汁,或是互相打气,为即将到来的关东大赛做着最后的冲刺。
月深吸一口气,脸上扬起与往常无异的、温和的笑容,一一回应着大家:“早上好!”“加油哦!”“英二前辈,快跑!”
她熟练地开始忙碌,分发毛巾,递送饮料,记录数据,每一个动作都似乎与平时别无二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跳得有多快,胸腔里那份沉甸甸的痛楚有多么清晰,每一次扬起嘴角都需要耗费多大的力气。
她的目光,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带着更深沉的贪恋,追寻着那个人的身影。
越前龙马正在和桃城进行激烈的对打练习,他的动作依旧凌厉迅猛,眼神专注,全身心投入在网球的世界里。“还差得远呢”的口头禅偶尔响起,带着他特有的嚣张和自信。
他看起来一切如常,阳光落在他墨绿色的发丝和晶莹的汗珠上,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看着这样的他,月的心脏像是被同时注入了暖流和冰锥,又甜又痛。那份想要留在他身边的渴望从未如此强烈,而那份即将可能失去“自我”的恐惧也如影随形。
她必须更加努力地微笑,才能压下眼底突然涌上的酸涩。
也许是她的目光停留得太久,也许是那份强装出来的欢快背后隐藏着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颤抖,也许是她的沉默比平时多了一些。
在一次休息间隙,龙马走到场边喝水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月。
他的动作微微一顿。
月正低头整理着毛巾,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过于苍白,虽然嘴角带着浅浅的弧度,但那笑容似乎并未真正抵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脆弱?
龙马金色的猫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他接过月递来的葡萄味芬达,指尖触碰时,感觉到她的手指似乎比平时更凉一些。
“喂。”他开口,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
“嗯?”月抬起头,努力让眼神显得明亮。
龙马看着她,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直接问道:“你怎么了?”
月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手指收紧,攥住了手中的毛巾,语气极力保持平稳:“诶?没什么啊?我很好哦。”
她的否认太快,太刻意,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龙马没说话,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看着她,仿佛能看穿她勉强维持的平静表象。
月被他看得心慌意乱,生怕被他察觉出什么,连忙拿起一旁的记录板,假装忙碌地翻看着,岔开话题:“那个…龙马君刚才的回球角度很厉害呢!对了,下一场练习赛的对手是……”
龙马沉默地喝完了芬达,目光依旧停留在她微微低垂的、试图躲避的侧脸上。他没有再追问,但那双总是透着傲气和专注的眼眸里,却清晰地映出了一丝疑虑和……不易察觉的关切。
他看得出来,她有事。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她那副强颜欢笑、心事重重的样子,和他记忆里那个总是温柔笑着、眼神明亮的月,不一样。
这种感觉,让龙马觉得有些…烦躁。一种无法掌控、无法用网球拍解决的问题所带来的烦躁。
接下来的训练,月更加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自己的情绪,但那种无形的低气压和偶尔的走神,还是落在了敏锐的观察者眼里。
不二周助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蓝色的眸光若有所思地掠过月。细心的大石也露出了担忧的神情。就连粗神经的桃城都小声对菊丸嘀咕:“喂,英二学长,你有没有觉得月学妹今天好像没什么精神?”
龙马抿紧了唇,击球的力道似乎比平时更重了几分。
训练结束,大家都陆续离开。月照例留下来整理残局,动作却有些慢吞吞的,仿佛在拖延着独自面对那份沉重抉择的时刻。
当她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时,却发现龙马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家,而是抱着网球拍,靠在体育馆门口的路灯下,似乎…在等她。
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
月的心跳又一次失控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龙马君?还没回去吗?”
龙马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再次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执着。
月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真的没事”在嘴边转了一圈,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不能告诉他。绝对不能。这个秘密太荒诞,太沉重,她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更不知道说出来后会怎样。她只能继续摇头,声音带着一丝微弱的哀求:“真的…没什么。龙马君不用担心。”
看着她明明快要哭出来却还在拼命忍耐、努力微笑的样子,龙马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沉默地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像是放弃了追问,转身朝着与回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欸?龙马君?”月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跟上。
龙马没有回头,只是径自走向了附近街头网球场的方向。
此时天色已晚,街头网球场空无一人,只有几盏照明灯孤零零地亮着。
龙马走到球场一边,从网球包里拿出一个球,然后看向月,朝另一边扬了扬下巴:“喂,过来。”
“诶?”月完全懵了,“打…打球吗?可是我……”她网球打得很差,几乎是公认的。
“随便打。”龙马的语气不容置疑,他已经摆好了发球的姿势,但看起来异常随意。
月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懵懵懂懂地走到了球场另一边,接过了龙马扔过来的、他备用的一支相对较轻的球拍。
然后,一场极其诡异的练习赛开始了。
龙马的发球软绵绵的,毫无力度和旋转,慢得月都能轻易接到。而后的回球,他也总是打向她最容易接到的地方,球速慢得不可思议,仿佛在打慢动作回放。
月笨拙地跑动着,挥拍,将球打回去。她完全搞不懂龙马想做什么。
然而,更让她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几次来回后,龙马面对她一个毫无威胁、甚至可以说是个失误的高吊球,居然回球出界了!
球远远地飞出了场地。
月举着球拍,彻底呆住了。
越前龙马…回球出界?这简直比乾学长的蔬菜汁失去效果还要不可思议!
龙马却像是没事人一样,走过去捡起球,语气平淡地宣布:“啊,输了。”
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走回来,脸上没有任何不甘或懊恼的表情,反而…似乎放松了一点?
他走到网前,看着还在发愣的月,将一瓶冰镇的葡萄味芬达递到她面前——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买的。
“给你的。”他的声音依旧别扭,目光瞥向别处,“打了场不错的练习赛。”
那一刻,如同拨云见日,月忽然明白了。
他看出来了。
他看出她的不开心,她的强颜欢笑。
他不擅长追问,也不懂得如何安慰人。
所以他用这种笨拙的、近乎幼稚的方式——故意打一场放水放到太平洋的比赛,甚至不惜“输”给她——试图让她开心一点。
因为他知道,她喜欢网球,喜欢看他打球。或许他觉得,这样能让她放松一些?
一股巨大而汹涌的暖流毫无预兆地冲垮了月辛苦构筑的心理防线,瞬间淹没了她的心脏,酸涩和感动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冲得她眼眶发热,鼻尖发酸。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对网球有着超乎常人的执着和认真,竟然为了她,做出了这种完全不符合他风格的事情。
只是为了…让她能稍微开心一点。
这份笨拙又真诚的温柔,比任何华丽的安慰都更能击溃她的心防。
月接过那瓶冰凉的芬达,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她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瞬间通红眼眶和即将决堤的泪水,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谢谢。”
龙马看着她低垂的脑袋和微微颤抖的肩膀,似乎有些无措,抬手压了压帽檐,语气更加生硬:“……走了。”
说完,他率先转身离开,脚步比平时快了些,仿佛做了什么让他极其不自在的事情。
月站在原地,紧紧握着那瓶还带着冰凉水汽的芬达,仿佛握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滴落在干燥的地面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那份无法承受的感动和不舍。
他那么好。
这个世界那么好。
她所拥有的这一切,这份悸动,这份温暖,这份笨拙的关心……她怎么舍得失去?
怎么舍得用关于这一切的记忆,去交换一个虚无缥缈的、没有过去的未来?
可是…可是如果选择记忆,就意味着要彻底离开他…
巨大的挣扎和痛苦再次将她撕裂,但这一次,其中掺杂了更多沉甸甸的不舍和贪恋。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望着龙马即将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心脏痛得无以复加。
对不起,龙马君。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至少现在…请让我再多贪恋一下这份温柔。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擦干眼泪,将那份巨大的秘密和痛苦更深地埋藏起来,小跑着追了上去。
只是那份决定暂时隐瞒的心事,变得更加沉重了。
而走在前方的龙马,听着身后跟上来的脚步声,帽檐下的眉头却并未舒展。
她接过芬达时那哽咽的声音,和那明显低落的情绪……
她确实遇到了很麻烦的事情。
而且,不愿意告诉他。
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让他心里莫名地有些…不是滋味。
下一次。
下一次,他一定要问清楚。
少年在心里,默默地做出了决定。
夜色渐深,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渐渐远去,各怀心事,而那未说出口的秘密,如同逐渐弥漫的夜色,笼罩在彼此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