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来。其他的……总会有办法的。”
龙马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如同温暖的磐石,短暂地抵御住了月心中那片绝望的冰海。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那份真实的触感,和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挽留,像是一道微弱却顽强的光,刺破了浓重的黑暗,让她几乎冻僵的心脏重新开始了艰难而酸涩的搏动。
希望。
一种带着巨大痛楚和不确定性的、脆弱的希望,如同巨石下挣扎求生的幼苗,颤巍巍地探出了头。
月用力回握着他的手,仿佛那是连接她与这个世界的唯一绳索,眼泪依旧无声地滑落,却不再是全然的绝望,而是混杂了难以置信的震动、酸楚以及……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敢仔细审视的期盼。
真的……会有办法吗?
那个冰冷无情的、来自星海之外的规则,真的会因为一个少年的挽留而改变吗?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更深的忧虑所淹没。她害怕这希望只是镜花水月,害怕最终依旧要面对别离,害怕会让如此坚定挽留她的龙马……失望。
时间,就在这复杂煎熬的沉默与泪水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心中最深的恐惧,或者说,是为了严格执行那既定的、冷酷的程序——
就在龙马话音落下后不久,甚至没给月太多时间去消化这份挽留所带来的悸动……
房间(或者说,他们所在的这片河堤空间)里的空气,再次发生了那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微妙波动。
不是风,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空间结构上的细微涟漪感。
紧接着,一点柔和却异常醒目的、空灵的浅蓝色星辉,毫无征兆地在两人面前不远处亮起。
光芒迅速拉伸、凝聚,勾勒出那个一掌高的、由流动星沙构成的、非人存在的轮廓——
小星人,再次降临。
它悬浮在半空中,光滑的面部微光流转,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一台精准的计时器,冷漠地宣告着最终时刻的来临。
「72地球时倒计时结束。」
「契约者月,请告知您的最终选择。」
平和无波、直接响彻在两人脑海中的意念流,如同最终审判的钟声,敲响了。
月的心脏猛地一缩,刚刚感受到的那一丝微弱暖意瞬间被冰冷的恐惧所取代!她下意识地更加用力地抓紧了龙马的手,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脸色再次变得惨白。
它来了……
最后的时刻,还是来了……
龙马显然也感受到了这超自然的降临和那冰冷的意念。他的身体瞬间紧绷,如同遇到了最强大的对手,猛地将月护在身后,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射向那团星辉,充满了警惕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敌意。虽然他可能并不完全理解这是什么,但他清楚地知道,就是这个“东西”,在逼迫月做出痛苦的选择,威胁着她的存在。
「选项A:永久留在此世界。代价:清除与原世界所有关联痕迹及记忆。」
「选项B:返回原世界。代价:清除与此世界所有关联痕迹及记忆。」
「请选择。」小星人的意念再次响起,冰冷地重复着规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空气凝固得如同冰块。
月躲在龙马身后,看着那个星辉构成的存在,又看向身前少年虽然略显单薄却异常坚定的背影,巨大的痛苦和挣扎再次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两个选项,如同两条岔路口,每一条都通往失去与遗忘的深渊。
选择A,留下。意味着亲手抹去过去的自己,成为一个没有来源、没有根的人。爸爸妈妈的笑容,朋友间的吵闹,熟悉的房间和街道,所有构成“月”这个存在的基础,都将化为虚无。对着镜子,她还能认出自己是谁吗?那份缺失了前半生的空洞感,是否会伴随余生?
选择B,回去。意味着亲手割舍掉眼前的一切。紧握的这只手,这双盛满了担忧和坚定的琥珀色眼睛,青学大家的笑声,刚刚确认的、还带着青涩甜美的感情……所有在这里获得的欢笑、泪水、感动、拼搏的记忆,都将被清除,仿佛大梦一场。那她回去的意义又是什么?带着一段空白的时光和一颗莫名残缺的心吗?
哪一个选择,都像是在活生生地将她的灵魂撕成两半!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眼泪再次模糊了视线,身体摇摇欲坠。
龙马紧紧握着她的手,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剧烈的颤抖和挣扎。他没有回头,但他的背影却传递出一种无声的支持和力量。他之前那句“留下来”的话语,依旧回荡在空气中,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上。
小星人静静地悬浮着,等待着。星辉流淌,冷漠而耐心。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月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身前的龙马。他紧绷的侧脸线条,他毫不犹豫护在她身前的姿态,他之前那双写满了“我需要你在这里”的眼睛……
然后,她的脑海里,又飞快地闪过了在这个世界经历的点点滴滴——
和朋香、樱乃一起放学回家的嬉笑打闹。
和网球部大家经历的每一场惊心动魄的比赛,每一次胜利的欢呼。
手冢部长的可靠,不二学长的温柔(和腹黑),桃城前辈的海堂前辈的吵闹,菊丸学长的活泼,大石副部长的操心,河村前辈的热血,乾前辈的恐怖饮料……
还有……和龙马之间的每一次对话,每一次偶遇,每一次眼神交汇,直到昨夜烟火下,那句清晰的“最喜欢你了”和掌心交织的温度……
这些记忆,如此鲜活,如此温暖,如此真实地构成了她生命中最绚烂的篇章。
相比之下,原世界的记忆虽然珍贵,却似乎……多了一层隔阂,蒙上了一层遥远的薄纱。那些烦恼、那些压力、那些偶尔的孤独感……似乎都在这个充满热血、梦想和友情的世界里,被悄然治愈和覆盖了。
更重要的是……这里,有他。
有一个会对她说“还差得远呢”,却会在她遇到困难时默默帮忙的少年。
有一个骄傲又别扭,却会在赛场上下为她燃起斗志的少年。
有一个……在她最绝望崩溃的时候,找到她,相信她,并坚定地挽留她的少年。
如果选择回去,忘记这一切,忘记他……
那她的生命,将会永远缺失最重要、最温暖的一块,从此变得不完整。
而如果选择留下……
虽然会失去过去,会背负上对原世界父母的巨大愧疚和思念……
但至少,她可以保留住现在这份触手可及的、真实无比的温暖和爱。
至少,她可以和他,和他们,一起创造更多的未来。
痛苦的挣扎依旧存在,但对失去他的恐惧,最终压倒了对失去过去的恐惧。
那份由龙马的挽留所点燃的微小希望之火,虽然依旧摇曳不定,却在此刻,给了她做出选择的最后勇气。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颤抖得厉害,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然后,她缓缓地、却异常坚定地,从龙马的身后,迈出了一步。
与他并肩而立。
龙马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决定,侧过头来看她,琥珀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担忧,有鼓励,更有一种深切的、不易察觉的紧张。
月没有看他,她的目光,直直地迎向那悬浮的、星辉构成的存在。
眼泪依旧在流,但她的眼神,却不再是一片空洞和绝望,而是带上了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清晰的决意。
她看着小星人,用尽全身的力气,清晰无比地、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自己的选择:
“我选择——”
声音依旧带着哭腔,却有着不容错辨的坚定。
“——留下。”(Koko ni, nokorimasu.)
选择留在这个有你的世界。
选择承担遗忘过去的代价。
选择拥抱这份来之不易的、真实的现在和未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月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微微一晃。
几乎在同一时刻,龙马一直紧握着她的手,更加用力地回握了一下!那力度很大,甚至有些疼,却像是一个无声的承诺和支撑,稳稳地传递过来。
他依旧没有说什么,但他看向她的眼神,那里面骤然亮起的、如同星辰落入湖底的光芒,已经说明了一切。
小星人得到了答案。
它那光滑的面部微光似乎极其短暂地、异常地闪烁了一下,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最终选择确认:选项A,永久留驻此世界。」
「根据契约,即将执行相应代价支付程序——清除契约者与原世界所有关联痕迹及记忆。」
冰冷的意念流再次响起,宣判了结局。
程序的启动,似乎无可逆转。
月的脸色瞬间苍白如雪,身体不由自主地靠向龙马,眼中无法控制地再次涌上恐惧和对即将到来的“遗忘”的本能抗拒。
龙马立刻感受到了她的恐惧,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紧紧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护在怀里,目光锐利而警惕地瞪着那个星辉存在,仿佛随时准备与这未知的、强大的力量对抗。
小星人似乎对眼前这“无关程序”的人类互动毫无反应。
它那星辉构成的形体开始散发出更加明亮、更加浓郁的光芒,无数细小的、如同数据流般的蓝色光点开始从它身上飘散出来,如同受到指引般,缓缓地、无可阻挡地朝着月汇聚而去!
记忆清除……开始了!
月的瞳孔中,倒映出那漫天飞舞的、如同蓝色萤火虫般美丽却致命的光点,它们越来越近,带着一种冰冷的、抹消一切的气息……
她的选择,已然做出。
代价,即将支付。
她能否真的承受住这剥离过去的痛苦?
龙马的陪伴,又能否成为她锚定新生的支柱?
这看似尘埃落定的结局背后,那星辉光芒中一闪而过的异常,又是否预示着……某种未知的变数?
最终的仪式,已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