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阳光慷慨地倾泻而下，将街头公园的公共网球场晒得发烫，空气里弥漫着橡胶地面被炙烤后特有的味道，混合着青草和远处冰淇淋车的甜腻香气。周末的午后，这里通常是附近孩子们嬉闹的天堂，但今天，靠近树林的那个最边缘的场地，却被一种截然不同的氛围所占据。
“砰！”
“砰！”
“砰！”
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击球声，如同跃动的音符，打破了午后的慵懒。
场地上，越前龙马正悠闲地陪着月打球。或者说，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指导赛。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运动T恤和短裤，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但表情轻松，甚至带着一丝难得的、近乎慵懒的惬意。他没有使用惯用的左手，而是随意地用右手握着球拍，每一次回击都控制得恰到好处，将球精准地送到月最容易接到的地方，力度柔和，旋转简单。
与其说是比赛，不如说是一场充满耐心的陪练。
月的运动神经本就不差，经过这段时间断断续续的“熏陶”和龙马偶尔的指导，基本的接发球已经像模像样。她穿着清爽的运动裙，头发利落地扎成马尾，在场上跑来跑去，努力追打着每一个来球，脸颊因为运动和兴奋而泛着健康的红晕。
“嘿！”她看准一个机会，用力挥拍，打出了一个角度不错的直线球。
龙马脚步轻移，轻而易举地到位，手腕轻轻一抖，用一个切削球将球再次送回她舒适的击球区域。
“不错嘛。”他难得地开口夸了一句，虽然语气还是那副淡淡的调子。
月听到夸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得到了最高奖赏，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露出了一个灿烂无比、带着些许小得意的笑容。阳光洒在她汗湿的额发和明亮的眼眸上，整个人仿佛在发光。
“那是当然！”她扬起下巴，语气带着娇憨的得意，像只被顺了毛的、开心的小猫，“我可是一直有在偷偷练习哦！”
看着她那副毫无阴霾、纯粹开心的模样，龙马的心像是被柔软的羽毛轻轻搔过，一种温暖而满足的情绪缓缓流淌。他压了压帽檐，遮住了眼底那抹同样清晰的笑意和宠溺。
这样的时光，平静，简单，却充满了日常的幸福感。仿佛之前所有的征战、分别、压力都在这一刻被熨帖平整，只剩下眼前这个笑容灿烂的女孩和掌心球拍的真实触感。
他喜欢看她这样笑着，喜欢这种宁静的陪伴。甚至觉得，就这样一直打下去，似乎也不错。
“砰！”
“砰！”
球一来一回，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
然而，就在又一次普通的回球练习中，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插曲，悄然发生。
龙马照例送出一个中规中矩的正手球，力度和角度都控制得完美，旨在让她练习移动中的稳定击球。
月快步跑向落点，调整脚步，引拍，一切看起来都那么自然。
但在球拍即将触碰到网球的前一刹那——
她的身体，她的手臂，她的手腕，似乎完全越过了她大脑的指令，自发地、流畅至极地做出了一个极其细微却精妙无比的调整！
那不是一个业余爱好者会做出的动作！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旋转和角度的精准预判与应对！手腕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内旋卸力，拍面角度微妙地改变了零点几度，击球的时机精准得毫厘不差！
“啪！”
一声比之前更加清脆、更加悦耳的击球声响起！
网球划过一道低平而迅疾的弧线，带着一种意想不到的、凌厉的速度和精准度，直扑龙马反手位的边线死角！
这个回球的质量，远超她平时所能打出的任何一球！甚至带上了几分……职业选手才有的干脆利落和精准控制感！
“！？”龙马的瞳孔微微收缩，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
完全是出于顶尖选手的本能，他的身体瞬间反应，脚步迅捷交叉，反手拍精准地拦截在了球的线路上！
“砰！”他勉强将球回了过去，但回球的质量明显受到了影响。
球过了网，却高高弹起，成了一个机会球。
月还维持着那个击球的姿势，微微喘着气，她自己似乎也愣住了，看着自己手中的球拍，又看了看那个出乎自己意料、飞得又急又准的球，脸上写满了茫然和不可思议。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她好像……什么都没想，身体自己就动了？而且……感觉好像打得特别好？
龙马看着站在原地发愣的她，眼中的惊讶迅速被探究和一丝极深的了然所取代。他收起了那副悠闲的姿态，站直了身体，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她身上。
果然。
她的身体，还记得。
那些被遗忘的、深植于骨髓的网球本能，并没有消失，只是沉睡在了那层温暖的迷雾之下。在极度放松和专注的瞬间，会不由自主地苏醒片刻。
“……打得不错。”他压下心中的波澜，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走向网前。
月回过神来，脸上还带着懵懂和困惑，她抬头看向走过来的龙马，眨了眨眼：“刚、刚才那个球……我好像……莫名其妙就打出来了……”
她试图解释，却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种感觉。
龙马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困惑的小脸，伸出手，不是像往常那样揉她的头发，而是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她握着球拍的手腕。
“这里，”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刚才，自己动了，对吧？”
月猛地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那种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手腕动作，他居然看到了？而且还说对了？
龙马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包含了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有了然，有探究，有一丝极淡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早已知道些什么的沉稳。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然，甚至带上了一点他特有的、嚣张又宠溺的调侃：
“不过，想靠那种球赢我……”
他微微弯下腰，凑近她的脸，帽檐下的琥珀色眼眸闪烁着戏谑而自信的光芒，嘴角勾起那抹熟悉的、令人心跳加速的弧度，清晰地吐出那句标志性的口头禅：
“……还差得远呢。”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俊朗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她的倒影和毫无保留的宠溺。
若是平时，听到这句话，月一定会不服气地鼓起脸颊，或者被他突然的靠近弄得面红耳赤。
但是此刻，那句熟悉的“还差得远呢”，配合着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以及刚才那记完全超出自己掌控的击球带来的诡异感……
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违和感，如同细微的电流，再次猝不及防地窜过她的脊髓！
【还差得远呢……】
这句话……
刚才那个不受控制的身体反应……
戒指内圈那个陌生的“Q.Y.”刻字……
还有之前一次次出现的、关于“北京”的莫名心悸……
这些碎片化的、毫无关联的异常瞬间，在此刻，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
它们像是一颗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然微小，却持续不断地荡开涟漪，干扰着她那看似完美无缺的幸福图景。
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心底深处那丝被强行压下的、关于“清月”这个名字的困惑和恐慌，如同蛰伏的兽，再次抬起了头。
为什么……她的身体会自己打出那种球？
为什么龙马君的眼神……好像知道些什么？
为什么……总会发生这些奇奇怪怪的、让她无法理解的事情？
“……龙马君，”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无名指上那枚璀璨的戒指，“我……我刚才……”
她试图问出口，想问那个关于刻字的问题，想问刚才那个球，想问所有盘旋在她心头的疑惑。
然而，就在她鼓起勇气，即将触及那层迷雾的瞬间——
龙马却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戴着戒指的那只手。
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运动后的微微潮意，坚定地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也仿佛无形中堵住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疑问。
“太阳太大了，”他打断了她的话，语气自然地将她的注意力引开，目光看向天空，仿佛刚才那深邃的眼神只是她的错觉，“有点渴了。去买点喝的吧？”
他看似随意地提议道，握着她的手却微微用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将她拉回现实的力量。
月的思绪被打断了。到嘴边的话，在他的打断和那温柔的握力下，又生生咽了回去。
是啊……也许……又是她想多了吧？
那个球只是巧合？
龙马君只是眼力好？
刻字只是按读音来的误会？
她努力说服自己，试图将心头那丝不断扩大的违和感再次压下去。
“……嗯。”她最终低下头，小声应道，任由他牵着自己，向场边的长椅走去。
阳光依旧灿烂，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紧密相依。
龙马侧头看着身边微微低着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月，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她在困惑，在不安。
那些被强行抹去的过去，正在以各种方式，悄然回归，试图冲破束缚。
他握紧了她的手，力度坚定。
没关系。
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她是谁，无论过去如何。
他都会紧紧抓住她。
只是，那不断浮现的裂痕，真的能一直被忽视和掩盖吗？
那份深植于灵魂的本能和记忆，究竟还会带来怎样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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