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管家前往正院的路上，苏瑾禾心中念头飞转。
二夫人此时相请，绝不会是单纯关怀。太后赏赐刚刚下来，风头正劲，按二夫人以往的性子，应是冷着、晾着，而非主动召见。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暗暗调整呼吸，将连日疲惫和昨夜惊魂压下，面上恢复成一贯的沉静淡然。
踏入正院厅堂，只见二夫人正端坐主位，慢条斯理地拨着茶盏。她今日穿着绛紫色缠枝莲纹的褙子，头戴赤金头面，显得雍容而威严。下首还坐着一位穿着宝蓝色杭绸直裰、面容与二夫人有几分相似、神色略带倨傲的中年男子——正是二夫人的胞弟，现任工部员外郎的赵志远。
“瑾禾给二夫人请安。”苏瑾禾上前，依礼福身，姿态恭顺，却无怯懦。
二夫人放下茶盏，目光在她身上那件天青色衣裙上停留一瞬，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面上却露出温和的笑意：“快起来吧。瞧着气色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太后娘娘的赏赐可还合用？”
“劳二夫人挂心，太后娘娘恩典，瑾禾感念于心。”苏瑾禾回答得滴水不漏。
“那就好。”二夫人笑了笑，引入正题，“今日叫你来，是有一桩事。这是我娘家弟弟，你唤一声赵家舅舅便是。他如今在工部任职，负责督办皇家织造坊的一些事务。”
赵志远微微颔首，打量苏瑾禾的目光带着审视和一丝商人般的精明。
苏瑾禾心中警铃微作，再次向赵志远行礼：“见过赵家舅舅。”
二夫人继续道：“日前你绣的那幅佛像，太后娘娘甚是喜爱，连带着对咱们府上绣坊的技艺也高看了一眼。恰逢宫中要为几位即将及笄的公主制备新装，织造坊那边花样老旧，陛下不甚满意。你赵家舅舅便想着，能否请你帮忙，绘制几幅新颖别致的绣样图稿，不拘是什么花鸟山水，只要清新脱俗、寓意吉祥便可，也好让织造坊的绣娘们参详着用。”
话说得十分漂亮，是“帮忙”，是“参详”，且抬出了陛下和公主。
但苏瑾禾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这哪里是帮忙，分明是想无偿攫取她的创意和设计！若绣样被采用，功劳是工部、是织造坊、是举荐人赵志远的，与她这个深闺女子毫无关系。若出了差错，或陛下公主不喜，那责任……
而且，二夫人让自家弟弟出面，既全了府里不插手外务的名声，又将利益揽入了自家娘家囊中。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苏瑾禾垂眸，沉默片刻，似在斟酌。
二夫人和赵志远都看着她，等待她的回应。他们料定她不敢拒绝，太后的赏识虚无缥缈，而二夫人的权威和赵家舅舅的官身却是实实在在的。
“能为宫中效力，是瑾禾的福分。”苏瑾禾缓缓开口，语气谦卑，“只是……”
她抬起头，面露难色：“只是瑾禾年轻识浅，所绘花样不过是些闺中小技，恐难登大雅之堂，更不敢妄言用于公主服饰。且近日为太后绣像，耗神过度，至今目眩神疲，腕力虚浮，实在难以执笔绘制精细图样，万一有所错漏，岂不辜负了二夫人和赵家舅舅的信任，更恐耽误宫中大事？”
她先是自谦，再摆出身体不适的客观原因，最后抬出“耽误宫中大事”的帽子，委婉却坚定地表达了拒绝之意。
厅内气氛微微一凝。
二夫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赵志远眉头皱起，语气带了几分不悦：“不过是画几张图样，能费多少神？莫非瑾禾小姐是瞧不起舅舅这点微末请托？”
“舅舅言重了。”苏瑾禾态度依旧恭谨，却毫不退让，“非是瑾禾推诿，实是力有未逮。公主及笄乃大事，服饰绣样关乎天家颜面，自当由织造坊诸位大家精心设计方为稳妥。瑾禾鄙陋，不敢擅专。”
她再次强调事情的重要性，反将一军——如此重要之事，你们怎能轻易交给一个“病弱”的闺阁女子？
二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这个丫头，比她想象得更难缠。软硬不吃，句句在理，让人抓不住错处。
“既如此，也不好强求你。”二夫人终究不好真的逼得太紧，免得落下刻薄名声，淡淡道，“身子要紧，你好生歇着吧。只是日后若宫中再有类似差事，府里还需你多多尽力。”
“谨遵二夫人教诲。若瑾禾身体好转，定当尽力。”苏瑾禾福身应下，话却留了活口。
“去吧。”二夫人挥挥手，意兴阑珊。
苏瑾禾再次行礼，从容退下。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赵志远冷哼一声：“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竟是个油盐不进的！”
二夫人摩挲着茶盏边缘，眼神晦暗：“倒是小瞧了她。无妨，来日方长。她既有这手艺，便是一棵摇钱树，迟早能为我所用。眼下……且让她再安稳几日。”
苏瑾禾走出正院，微微吐出一口浊气。方才一番交锋，看似平静，实则耗神。
刚回到小院不久，忽又闻院外传来些许动静，似乎有陌生男子的声音。
小蝉慌张地跑进来：“小姐，小姐！外面来了几个军爷模样的人，看着好生吓人，直往隔壁荒废的院子去了！”
军爷？隔壁荒院？
苏瑾禾心头猛地一跳，瞬间想起了雨夜那声模糊的闷哼和金铁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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