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她…挺有趣的
浮生茶馆那场堪称闹剧的相亲结束后,陆景知的生活很快回到了原有的轨道。严谨的工作日程,规律的作息,以及偶尔与傅寒宸就宏观政策或某些敏感商业动向进行的交流。
只是,在某些极短暂的间隙,比如批阅文件疲惫时抬眼望向窗外,或是深夜独处对着满室清冷,他的脑海里会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那头扎眼的荧光粉假发,那双卸去伪装后带着懊恼却异常清亮的眼睛,还有她气急败坏扯下假发时,乌黑长发如瀑倾泻的瞬间。
“一个……很有意思的女人。”他曾经这样评价顾溪。
但这句评价背后,是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或者说,刻意忽略的复杂心绪。
这日晚间,傅寒宸难得有空,约陆景知在常去的私人俱乐部小酌。没有外人,傅寒宸也比平时放松些许,松了领带,靠在沙发上,指尖晃动着杯中的威士忌。
“听说你前段时间去相亲了?”傅寒宸挑眉,语气带着点难得的八卦,“对象是顾溪?”
陆景知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嗯”了一声。
“感觉如何?”傅寒宸饶有兴致地问。他对自己那个闹腾的小姨子还是了解的,能想象出她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陆景知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给出了一个极其客观,甚至带着点分析报告味道的评价:“顾小姐……性格很活泼,思维跳脱,有很强的自我保护机制,习惯用夸张的外在行为掩饰真实意图。不过,在艺术鉴赏和某些商业嗅觉上,有不错的敏锐度。”
傅寒宸听着他这一板一眼的分析,差点笑出声。能把一场相亲总结成人物行为分析报告,也就陆景知干得出来。
“所以呢?”傅寒宸追问,“结论是?”
陆景知垂下眼眸,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她……挺有趣的。”
有趣。
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来,分量不轻。
傅寒宸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语气中那细微的不同,正色了几分,看着他:“景知,你认真的?”
陆景知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头,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俱乐部的隔音极好,室内一片静谧,仿佛与外面喧嚣的世界彻底隔绝。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疲惫的平静:“寒宸,你知道的。自从五年前……那件事之后,我对感情,没什么太大的期待了。”
傅寒宸神色一凛,点了点头。五年前,陆景知那位交往多年、同样出身不凡、温柔娴静的女友,在一次意外卷入的家族斗争中,成了牺牲品,香消玉殒。那件事对陆景知打击极大,也让他对所谓的爱情和婚姻,彻底心灰意冷。这些年,他身边再未有过任何女性,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家里催得紧。”陆景知继续说着,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别人的事,“老爷子身体不如从前了,总盼着我能成家。如果……如果一定要找一个人结婚,完成这个‘任务’的话……”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看向傅寒宸,眼神复杂:“顾溪,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傅寒宸皱起了眉:“景知,顾溪她……”
“我知道。”陆景知打断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她自由,热烈,像一团不受控制的火。而我这里,”他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一片冰冷死寂,“早就是一片废墟了。把她拉进来,对她不公平。我很清楚,这很自私。”
他承认了自己的自私。他并非对顾溪有什么炽热的爱情,只是在权衡了家族压力、个人状态以及有限的“合适”人选后,觉得顾溪是那个……最能打破他死水般生活,或许也能让长辈满意的人选。因为她足够“不同”,不同到或许能掩盖他内心的荒芜。
傅寒宸看着他,沉默了很久。作为兄弟,他理解陆景知过去的创伤和现在的处境,但他同样了解顾溪。那丫头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内心敏感又骄傲,她要的是纯粹的感情和极致的自由,绝不可能接受一场掺杂着算计和“任务”的婚姻。
“景知,”傅寒宸最终沉声开口,“顾溪不是你能‘算计’的人。她看起来没心没肺,但眼里揉不得沙子。你如果抱着这种想法接近她,最后受伤的,可能是你们两个人。”
陆景知端起酒杯,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丝刺痛感。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我知道。”他放下酒杯,声音有些沙哑,“所以……只是想想而已。”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衬衫:“走吧,不早了。”
傅寒宸看着他挺拔却莫名透着一丝孤寂的背影,在心里叹了口气。感情的事,外人终究无法插手。
另一边,京都顾家。
顾溪的日子也不好过。自从那次“失败”的相亲后,顾母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隔三差五就在她耳边念叨陆景知的好——家世好、能力强、人品端正、稳重可靠(虽然顾溪觉得是古板无趣),简直是万里挑一的金龟婿。
“溪溪啊,景知那孩子多好啊!你瞧瞧你,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就得找个这样的稳当人管着你!”顾母苦口婆心。
顾溪被念得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立刻买张机票再次逃离京都。可偏偏,南城那个旧改项目,因为陆景知那天看似随口的提点,顾家公司真的找到了突破口,进展顺利了不少。这让她连吐槽陆景知都少了几分底气,只能在心里暗暗憋屈。
这天,她实在受不了家里的低气压,约了几个朋友去马场散心。她骑术精湛,穿着一身帅气的黑色骑装,纵马奔驰,感受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自由,才觉得胸中的闷气消散了些。
然而,冤家路窄这个词,仿佛就是为她发明的。
就在她勒住马缰,准备休息一下的时候,看到了不远处另一条跑道上,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景知。
他同样穿着一身骑装,白色的衬衫外套着深色马甲,身姿挺拔地坐在一匹高大的纯血黑马上。他的骑术显然也经过专业训练,动作标准,驾驭自如,但与顾溪那种带着野性和洒脱的骑姿不同,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种严谨和克制,仿佛不是在休闲娱乐,而是在完成一项精确的任务。
他似乎也看到了顾溪,目光隔着一段距离投了过来。
顾溪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就想调转马头避开。可转念一想,自己凭什么要躲他?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于是,她挺直了腰板,故意扬起下巴,策马缓缓朝那边踱了过去。
“哟,陆先生,好巧啊。”她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没想到您这种‘日理万机’的大忙人,也有空来这种‘玩物丧志’的地方?”
陆景知看着她因为运动而泛着健康红晕的脸颊,和那双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握着缰绳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今天的她,洗去了那夸张的妆容,穿着合身的骑装,长发束在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脖颈线条,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蓬勃的、充满生命力的美。
与茶馆里那个“小太妹”判若两人。
“适当的运动有助于保持精力。”他避开她话语里的刺,语气平稳地回答,“顾小姐骑术很好。”
他的夸奖依旧直接而客观。
顾溪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他的夸奖,但嘴上不饶人:“比不上陆先生,连骑马都像是在办公务,一丝不苟的。”
陆景知没有理会她的嘲讽,目光落在她额角细密的汗珠上,忽然开口:“要比赛一圈吗?”
顾溪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个老干部……要跟她赛马?
一股好胜心瞬间被激了起来:“比就比!输了怎么说?”
“随你。”陆景知言简意赅。
“好!输了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个条件!”顾溪立刻说道,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她盘算着,要是赢了,就让他回去跟自己妈说,他俩绝对不合适!
“可以。”陆景知爽快答应。
两人各自检查了一下马具,然后并排来到起点线。随着旁边朋友一声令下,两匹马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顾溪的骑术更偏重技巧和灵活性,她伏低身体,感受着风的速度,不断寻找着更优的路径。而陆景知则胜在稳定和力量,他的黑马爆发力极强,始终紧紧咬着顾溪。
赛道蜿蜒,尘土飞扬。两人你追我赶,互不相让。
最终,在接近终点的一个弯道,顾溪凭借一个极其惊险的切入,以半个马身的微弱优势,率先冲过了终点!
“耶!我赢了!”顾溪勒住马,兴奋地举起手臂,脸上洋溢着灿烂夺目的笑容,像个打了胜仗的女将军。
陆景知控制着微微喘息的马匹,停在她身边。他看着阳光下她毫不掩饰的、鲜活生动的笑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仿佛有细微的波澜轻轻荡漾开来。
他输了,脸上却没什么懊恼的神色,反而微微勾了一下唇角,那弧度极小,转瞬即逝,却真实存在。
“顾小姐赢了。”他声音依旧平稳,但似乎比平时柔和了一丝丝,“条件是什么?”
顾溪正要说出早就想好的要求,目光却不经意间对上了他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没有了平时的疏离和审视,反而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类似于欣赏和……纵容?的情绪。
到嘴边的话,突然就卡住了。
她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是那么迫切地想要他立刻去拒绝这门亲事了。
这种感觉让她有些心慌。
“条件……我还没想好!”她有些慌乱地别开眼,拍了拍马脖子,“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说完,她不等陆景知反应,一夹马腹,策马跑开了,背影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陆景知看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矫健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抬手,轻轻抚摸着坐下黑马油光水滑的鬃毛,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是挺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