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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宸章在地板上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四肢被冰冷的寒意浸透，才僵硬地站起身。

那部纯黑色的手机像一枚毒蛇的卵，静静地蛰伏在玄关柜上，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他没有再看它一眼，径直走向浴室，用近乎烫人的热水冲洗了很久，仿佛要洗掉的不是疲惫，而是某种附骨之疽般的粘稠感。

从浴室出来，他拿起被自己静音了的私人手机。屏幕上有好几个叶斯博的未接来电，还有几条询问他是否安好的短信。

最后一条短信的时间是一个小时前。

【叶斯博：可能有临时工作要处理，晚点再联系你。照顾好自己。】

看着这条短信，钟宸章心里弥漫开一股浓重的愧疚。叶斯博一定是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却又体贴地给了他空间，甚至找了个借口不让他为难。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哽咽，拨通了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夹杂着模糊的广播声和人群的喧哗。

“斯博？”钟宸章有些疑惑，“你在外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叶斯博一如既往温和的声音，只是似乎比平时低沉些，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喘息：“嗯，在外面处理点事情。你还好吗？刚才没接电话。”

“我没事，刚才……有点累，睡着了。”钟宸章撒了谎，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你那边事情麻烦吗？听起来很吵。”

“不麻烦，快处理完了。”叶斯博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只是有点想念某个人泡的咖啡了，这里的简直难以下咽。”

他语气轻松，仿佛真的只是在抱怨一杯咖啡。钟宸章的心却被这句话轻轻戳了一下，思念瞬间决堤。

“等我回去，给你煮。”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好，我等着。”叶斯博应道，背景音里似乎响起某种提示音，他的语速加快了些，“我这边可能要进电梯，信号不好。晚点再打给你，好吗？”

“好，你先忙。”

挂了电话，钟宸章心里的不安和愧疚感并未减轻，反而因为那个仓促的结尾而增添了一丝疑虑。斯博那边……真的只是普通的临时工作吗？

但这种疑虑很快被更沉重的现实压了下去。他看向玄关柜上那堆文件，胃部一阵抽搐。他走过去，机械地抱起那摞沉重的纸张，走到书房，将它们扔在桌上。

他强迫自己坐下，翻开第一份文件。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据图表如同天书，每一个字都透着祁靖宁冰冷的意志。他需要读懂，需要签字，需要在他规定的时间内完成这项屈辱的任务。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城市华灯初上，将书房映照得一片冷清。

他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眼睛酸涩，头脑发胀，才猛地意识到——叶斯博说的“晚点联系”，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小时。

而他的手机，安静得可怕。

一种莫名的心慌攫住了他。他拿起手机，再次拨打叶斯博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的是关机的提示音。

钟宸章的心猛地一沉。

不对劲。

斯博从不轻易关机，尤其是在知道他会担心的情况下。那个嘈杂的背景音，仓促的对话，还有现在莫名的关机……

一个荒谬又惊人的念头猝不及防地窜入他的脑海——那个背景音，听起来很像机场的广播回响？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得站了起来，心跳骤然加速。

不可能。斯博在巴黎，他画廊那么忙，怎么可能……

可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开始疯狂滋生。他想起叶斯博短信里说的“临时工作”，想起他抱怨咖啡难喝，想起他那句“快处理完了”和背景里的提示音……

钟宸章再也坐不住，他抓起外套和钥匙，几乎是冲出了公寓门。他甚至顾不上那部黑色的手机和未签署的文件，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驱使着他——去机场！

夜晚的机场依旧灯火通明，人流如织。

钟宸章站在国际抵达大厅，看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航班信息，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仅凭一个模糊的猜测，他就狂奔至此，甚至不知道叶斯博乘坐的是哪家航空公司，哪个航班。

他从一个显示屏跑到另一个，徒劳地搜寻着从巴黎抵达的航班信息。最近的一班法航航班已经在半小时前落地。

旅客们推着行李车，带着疲惫或兴奋的表情从他身边川流而过。他站在人群中央，茫然四顾，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

也许真的是他想多了。斯博只是手机没电了，或者在忙别的。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无力感席卷了他。他慢慢停下脚步，靠在一根冰冷的柱子上，喘着气，觉得自己像个找不到家的小孩。

就在他准备放弃，嘲笑自己荒谬的冲动时，视线无意间扫过远处一个相对僻静的走廊出口。

他的呼吸骤然停止。

一个穿着卡其色风衣、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正背对着他，站在行李传送带旁，低头看着手机。那背影，那肩颈的线条，那微微低头时后颈露出的一点短发茬……

钟宸章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步一步，如同梦游般朝着那个身影走去。周围所有的喧嚣仿佛都在瞬间褪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背影。

越来越近。

男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握着手机，缓缓转过身。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叶斯博就站在那里，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一丝长途飞行后的疲惫，但在看到钟宸章的瞬间，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惊讶、担忧，然后化作一片深沉而柔软的暖意。

他放下手机，张开手臂，嘴角扬起一个温柔至极的弧度。

“看来，”他的声音因为疲惫而有些低哑，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宠溺和安心，“某个人还是和以前一样，直觉准得吓人。”

钟宸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他看着眼前这个本应在几千公里之外的人，真实地、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面前，所有的坚强伪装在瞬间土崩瓦解。

眼眶猛地一热，视线迅速模糊。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过去，一头撞进那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里。

叶斯博的手臂稳稳地接住他，用力收拢，将他紧紧环住，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发顶，发出一声满足的、带着长途跋涉疲惫的叹息。

“好了，没事了。”他低声呢喃，手掌轻轻拍着钟宸章微微颤抖的脊背，“我来了。”

熟悉的气息，温暖的体温，沉稳有力的心跳……这一切真实得不像话。钟宸章把脸深深埋在他的肩窝，贪婪地呼吸着属于叶斯博的味道，那是阳光、松节油和淡淡颜料混合的气息，是他安全感的来源。

所有的委屈、恐惧、愤怒和屈辱，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紧紧抓着叶斯博的风衣，肩膀微微颤抖，无声地湿了眼眶。

叶斯博什么都没有问，只是更紧地抱住他，用无声的陪伴告诉他——

你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