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机场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又再次涌回。

钟宸章埋在叶斯博的肩窝里，贪婪地汲取着那份温暖和真实感，过了好几秒，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赧然。他微微动了动，叶斯博便从善如流地松开了手臂，却仍一手自然地揽着他的肩，另一手拉过了旁边的行李箱。

“你怎么……”钟宸章的声音还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鼻音，他清了清嗓子，“怎么突然来了？画廊那边……”

“画廊有安娜看着，没问题。”叶斯博低头看着他，目光温柔而仔细地掠过他的眉眼，像是要确认他是否完好无损，“至于为什么来……”他顿了顿，语气轻松却不容置疑，“某个小朋友连续几天声音听起来都像淋湿的小猫，我实在放心不下。”

小朋友。叶斯博比他年长几岁，以前就常这样叫他，带着点宠溺的调侃。钟宸章耳根微热，心底却因为这份毫不掩饰的牵挂而泛起酸软的暖意。他之前那些强装的镇定和隐瞒，在叶斯博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我没事。”他下意识地重复着苍白的辩解，却在对上叶斯博了然的目光时，自动消了音。

“嗯，现在看到了，确实‘没事’。”叶斯博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揽着他肩膀的手轻轻拍了拍，“走吧，先离开这里。我订了酒店。”

“去我公寓吧。”钟宸章脱口而出。说完才觉不妥，他那公寓冷清得像样板间，而且……还放着祁靖宁送来的那些东西。但让叶斯博去住酒店，他更不愿意。

叶斯博似乎有些意外，随即笑了笑：“好。”

坐上出租车，窗外的城市夜景流淌而过。钟宸章看着身边人真实的侧脸，依旧有种不真切的恍惚感。叶斯博真的来了，跨越了重洋，突然出现在他最狼狈的时刻。

“饿不饿？飞机餐很难吃。”叶斯博转过头问他，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有点。”钟宸章老实回答，他晚上只喝了一杯咖啡。

“那等会儿放下行李，先去吃点东西？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清淡点的，你胃不好。”叶斯博自然地规划着，语气里没有丝毫跨越时差的疲惫和对陌生环境的不适，只有对他的细致关照。

钟宸章心里那点残存的冰冷和惶然，被这些琐碎而温暖的询问一点点熨平。他指着窗外，开始低声介绍起哪些店还开着，哪家的粥不错，哪家的汤包是老字号。

气氛渐渐缓和，仿佛又回到了巴黎那些平常的夜晚。

然而，当出租车驶近公寓楼下时，钟宸章的心又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他下意识地看向公寓大楼的入口，又扫视了一圈周围停着的车辆，像是在警惕什么无形的窥视。

叶斯博将他的细微紧张尽收眼底，却没有点破，只是付了车费，拎着行李箱跟他下了车。

走进电梯，按下楼层，狭小的空间里，气氛似乎又变得有些凝滞。

“我那里……有点乱。”钟宸章找着蹩脚的借口，手指无意识地蜷缩。

“没关系。”叶斯博看着他，声音温和，“有你在的地方就行。”

电梯到达。钟宸章拿出钥匙，开门的手竟有些微颤。

灯亮起，公寓冷清整洁的景象映入眼帘，并没有任何杂乱。只是玄关柜上那堆显眼的文件和那部纯黑色的手机，像是不属于这个空间的异物，突兀地存在着。

叶斯博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些东西上，他的视线在那部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手机上停顿了一瞬，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

他没有问那是什么，只是脱下风衣，自然地挂在一旁，仿佛没看见那些东西：“厨房在哪？烧点热水吧，我看你嘴唇有点干。”

他的态度太过自然，反而让钟宸章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些许。他指了指厨房的方向。

叶斯博走过去，熟练地找到水壶烧水，又打开冰箱看了看，眉头几不可查地又皱了一下——里面空得可怜。

“你平时就吃这些？”他拿起一瓶矿泉水，回头看向钟宸章，眼神里带着不赞同。

“偶尔……叫外卖。”钟宸章移开视线。

水烧开了，发出呜呜的声响。叶斯博倒了两杯热水，走过来，递给他一杯。温热的杯子握在手里，驱散了些许指尖的冰凉。

“宸章，”叶斯博看着他，语气平静却认真，“我来了，就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吃这些。”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钟宸章努力维持的闸门。他看着眼前风尘仆仆却第一时间关心他有没有吃饱喝暖的男人，再对比祁靖宁那些冰冷的算计和强迫，鼻尖猛地一酸。

他仓促地低下头，盯着杯中氤氲的热气，闷声道：“斯博……他回来了。祁靖宁。”

他终于说出了这个名字，在这个安全的、有叶斯博的空间里。

“我知道。”叶斯博的声音依旧平稳，他伸出手，温暖的手掌覆上钟宸章紧握着杯子的手背，“那天在电话里，我就感觉到了。”

“他……”钟宸章喉咙发紧，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份令人窒息的压迫和控制，他就像一张网，无处不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助。

叶斯博的手微微用力，握紧了他的手：“那就先不想怎么办。先吃饭，然后好好睡一觉。天塌下来，也有我陪你一起扛。”

他的话语没有任何华丽的安慰，却带着一种沉稳强大的力量，仿佛真的能撑起所有倾塌的天空。

……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顶层办公室里。

祁靖宁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璀璨星河。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一份刚刚接收到的加密简报。

简报内容很简单，附着一张有些模糊的远距离照片。

照片上，钟宸章在机场到达厅，被一个高大男人紧紧拥在怀里，脸埋在那人的肩颈处，姿态是全然的依赖和信任。那个男人侧着脸，眉眼温和却坚定，风衣下摆因为拥抱的动作而微微扬起。

拍摄时间，就在一个多小时前。

祁靖宁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张照片，指间夹着的烟已经积了长长一截烟灰，他却毫无所觉。

办公室里死寂一片，只有冰冷的空气在无声流动。

许久，他才缓缓抬手，将烟凑到唇边，深深吸了一口。猩红的火光明灭不定，映亮他镜片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瞳。

那眼底，没有任何暴怒或失控的迹象，只有一片沉沉的、近乎凝固的冰冷。

像是暴风雪来临前，极致压抑的死寂。

他拿起桌上那部纯黑色的内部电话，按下单个按键。

电话瞬间被接通，那头传来陈特助恭敬的声音：“祁总。”

祁靖宁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无边的夜色上，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之前让你查的资料，加快速度。”

“另外，”他顿了顿，烟雾从唇间缓缓逸出，模糊了他冰冷的面部轮廓，“明天上午，通知钟氏，项目协调会提前。九点，我要在会议室见到所有相关责任人。”

“包括钟宸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