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进出租车,窗外的城市景象飞速倒退。钟宸章依旧有些回不过神,心脏在胸腔里兀自激烈地跳动着,混合着逃过一劫的虚脱感和难以置信的惊疑。
祁氏被做空?在这个关键时刻?
他猛地转头看向身边的叶斯博。男人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侧脸线条在流动的光影中显得平静而深邃,仿佛刚才在钟宸越办公室里那个言辞犀利、寸步不让的战士只是他的错觉。
是巧合吗?
这个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出来。斯博刚刚强硬地回绝了那份不平等的协议,几乎和钟宸越撕破脸,紧接着祁氏就出了事,让他们得以全身而退……这时间点巧合得近乎诡异。
可……怎么可能?斯博只是一个画廊老板,一个艺术家,他怎么可能有能力影响远在另一个大洲的上市公司股价?这太荒谬了。
钟宸章用力摇了摇头,试图甩开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一定是巧合。是祁靖宁自己树敌太多,或者商业决策出了纰漏。
可心底深处,一丝微小的疑虑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圈无法忽视的涟漪。他想起叶斯博在祁靖宁会议室里精准引用的技术报告,想起他面对钟宸越雷霆之怒时的从容不迫,想起他看到那条做空新闻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近乎了然的神情……
这个男人,似乎远比他想象中更加深不可测。
出租车在公寓楼下停稳。
回到熟悉的空间,门在身后关上,将外界的纷扰暂时隔绝。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钟宸章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叶斯博脱下风衣挂好,转头看他,眼神温和关切:“还好吗?”
钟宸章点点头,又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像打了一场仗……”一场他几乎毫无准备、全靠身边这个人挡在前面的仗。
“仗还没打完,只是暂时休战。”叶斯博走到他面前,抬手,轻轻拂开他额前一丝散落的头发,动作自然亲昵,“但至少,我们赢了第一回合。”
他的指尖温暖,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钟宸章抬眼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映照出自己有些苍白的脸。那些关于“巧合”的疑虑,在这样专注而温柔的目光中,忽然变得不再重要。
无论是不是巧合,此刻站在他身边,为他抵挡风雨的人是叶斯博。这就够了。
“饿不饿?”叶斯博忽然问,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惊心动魄了一下午,得补充点能量。我看你厨房柜子里有米,熬点粥怎么样?暖胃,也安神。”
他的话题转得自然而贴心,将刚刚那些刀光剑影的沉重悄然化入了最寻常的烟火气里。
钟宸章怔了一下,心里那片冰冷的角落仿佛被这简单的一句话熨帖了。他点了点头:“好。”
公寓里很快弥漫开米粥淡淡的香气。叶斯博挽起袖子在厨房里忙碌,洗米、下水、控制火候,动作熟练得像是在自己家一样。钟宸章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恍惚间觉得这冰冷昂贵的公寓,第一次有了“家”的温度。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他和祁靖宁还在一起的时候,他偶尔生病或者闹脾气,祁靖宁也会默不作声地去买粥。但那总是带着一种隐忍的、仿佛在完成任务般的冷淡,粥是温的,心却是隔着一层的。吃完,一切照旧,甚至可能因为他的“麻烦”而引来更多的不耐和冷暴力。
而此刻,叶斯博为他熬的这锅粥,却带着全然不同的意味。是关怀,是陪伴,是经历风雨后安稳的靠岸。
粥很快熬好了,米粒软烂,香气扑鼻。叶斯博盛了两碗,撒上一点点细盐和葱花,端到客厅的茶几上。
两人相对坐下,默默地喝着粥。温热的粥滑入胃里,带来实实在在的暖意,也一点点驱散着盘踞在四肢百骸的寒意和紧张。
一碗粥见底,钟宸章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不少。
叶斯博放下碗,看着他脸色恢复了些红润,才缓缓开口,语气变得认真了些:“宸章,虽然暂时过了这一关,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股权质押的事情,他们不会轻易放弃。祁靖宁那边的麻烦,也未必会持续太久。”
钟宸章的心微微一沉,点了点头。他知道叶斯博说的是事实。今天的胜利,更多是借了外力侥幸。
“我需要做些什么?”他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在叶斯博面前,他似乎可以暂时放下那些强装的坚强和戒备。
“首先,你需要真正了解你手中的股份意味着什么,以及你在钟氏和这个合作项目里,到底拥有哪些权利和义务。”叶斯博看着他,眼神冷静而清晰,“不能每次都等别人把刀架到脖子上,才仓促应对。你需要有自己的判断和底气。”
钟宸章有些赧然。确实,他之前一直逃避这些,只想拿着分红安稳度日,从未想过深入了解其中的关窍。
“我会找些资料来看……”他低声道。
“光看资料不够。”叶斯博摇摇头,“我认识一位信得过的商业律师,对国内公司法和企业治理很有经验,也处理过不少类似的家族股权纠纷。如果你同意,我可以请他过来,帮你系统地梳理一下,让你心里有底。”
他没有大包大揽,而是提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给予他尊重和选择的空间。
钟宸章心里一暖,毫不犹豫地点头:“好,听你的。”
“其次,”叶斯博顿了顿,目光落在他依旧微蹙的眉头上,“关于祁靖宁……”
听到这个名字,钟宸章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叶斯博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声音放得更缓:“我知道你不想提,甚至不想去想。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宸章,你需要告诉我,你到底怎么想?你对你们之间……还有可能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钟宸章一直试图忽略的脓疮。
他猛地抬起头,对上叶斯博平静却不容回避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试探,没有嫉妒,只有一种深切的关心和需要了解真相的坦诚。
钟宸章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那些被刻意压抑的、关于过去的痛苦记忆汹涌而至——祁靖宁的冷漠、算计、背叛,以及那天在露台上近乎狰狞的占有欲……
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衣角。
“不可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而坚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绝对不可能。”
他闭上眼,复又睁开,眼底是清晰无比的痛苦和决绝:“我恨他。斯博,我恨他对我做的一切。我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说完之后,他微微喘息着,像是刚从一场噩梦中挣脱。
叶斯博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没有安慰。直到他说完,才伸出手,覆盖在他冰凉的手背上,用力握了握。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沉稳而有力,“我知道了。”
没有多余的话语,没有不必要的同情,只是一个简单的“我知道了”,却像最坚实的磐石,接住了他所有崩溃的情绪和痛苦的宣泄。
钟宸章反手紧紧回握住他的手,仿佛那是他在汹涌海浪中唯一的浮木。
“但是,”叶斯博的话锋忽然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恨意和逃避,只会让你继续活在他的阴影里。宸章,你要做的,不仅仅是拒绝和反抗。”
他凝视着钟宸章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
“你要夺回主导权。”
“不仅仅是股份和利益的主导权,更是你整个人生的主导权。你要让他明白,你不再是那个他可以随意拿捏、掌控、甚至毁掉的钟宸章。”
“你要站起来,活得比他更好,更自由,更耀眼。”
“这才是对他最好的报复,也是对你自已最好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