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窗外的城市已彻底沉入夜色，霓虹闪烁，勾勒出冰冷而繁华的轮廓。

公寓里却暖意融融。吃完简单的晚餐，叶斯博收拾了碗筷，钟宸章则抱着笔记本电脑，窝在沙发上，开始查阅叶斯博推荐给他的几份关于公司股权和董事责任的入门资料。晦涩的法律条文看得他头晕眼花，但身边有人陪伴，偶尔抬头就能看到叶斯博在厨房擦拭台面或是整理物品的安静身影，那种心安的感觉驱散了独自面对这些的畏难情绪。

叶斯博忙完，给他泡了杯安神的甘菊茶，自己则拿了一本从巴黎带来的艺术图册，坐在沙发另一端安静地翻阅。两人没有太多交流，各做各的事，空气里流淌着一种静谧而融洽的氛围。

钟宸章偶尔遇到看不懂的术语，会低声询问，叶斯博便放下书，耐心地用最浅显的方式解释给他听。灯光柔和，落在两人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这几乎是钟宸章回国以来，度过的最平静、最像“生活”的一个夜晚。他甚至暂时忘记了祁靖宁带来的阴霾，忘记了钟宸越办公室里的剑拔弩张，沉浸在一种久违的、被人稳稳托住的安全感里。

然而，这份脆弱的平静，并未能持续到夜深。

毫无预兆地，门铃尖锐地响了起来。

不是那种试探性的、短暂的按铃，而是持续而固执的、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压迫力的长鸣。

“叮咚——叮咚——叮咚——”

一声接一声，像重锤般砸在公寓宁静的空气里，也砸在钟宸章刚刚放松下来的心弦上。

他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这个时间点，这种按铃的方式……一个冰冷的名字几乎瞬间窜入他的脑海。

叶斯博的眉头骤然锁紧，他合上图册，目光锐利地投向门口。

“别动。”他低声对钟宸章说，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廊。他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便彻底沉了下来，周身温和的气息瞬间收敛，变得冷硬而警惕。

他回头，对钟宸章做了一个“待在原地”的手势，然后用口型无声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祁靖宁。”

果然是他！

钟宸章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他来了！他竟然直接找上门来了！在刚刚经历了一场金融风暴之后？他想干什么？！

门铃声还在持续不断地响着，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更具威胁性，仿佛门外的人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耐心。

叶斯博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极其冷静。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然后，猛地伸手打开了门。

门外的景象让钟宸章的呼吸一窒。

祁靖宁就站在那里。

他没有穿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略显褶皱的白衬衫，领带松垮地扯开，最上面的两颗纽扣解开着，露出线条紧绷的脖颈。他额前的发丝有些凌乱，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眼睛，不再是平日里那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平静，而是布满了红血丝，透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濒临失控的戾气和偏执。

他身上带着浓重的烟味和夜风的寒气，像一头刚刚经历厮杀、从黑暗丛林中走出的困兽，危险而骇人。

他的目光如淬毒的冰锥，瞬间越过开门的叶斯博，死死钉在客厅里脸色苍白的钟宸章身上。

那眼神，充满了赤裸裸的占有、愤怒，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逼到绝境的痛苦。

叶斯博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大半门口，语气冷静得近乎漠然：“祁总，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祁靖宁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也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着钟宸章，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下的疯狂：

“让他出来。”

叶斯博纹丝不动，声音更冷了几分：“祁总，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祁靖宁终于缓缓将目光移向叶斯博，那眼神冰冷轻蔑，像是在看一件碍事的垃圾。

“你算什么东西？”他扯动嘴角，露出一抹近乎狰狞的冷笑，“也配挡我的路？”

话音未落，他竟然直接伸手，想要推开叶斯博！

叶斯博的反应快得惊人，他一把格开祁靖宁的手，力道之大让祁靖宁踉跄了一下。叶斯博顺势向前一步，彻底将门口堵死，原本温和的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丝毫不逊于对方的冷硬和强势。

“祁靖宁，这里不是你的祁氏集团。”叶斯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斤重的压力，“私人住宅，非法入侵，我有权采取一切必要措施。你想明天登上社会版头条吗？”

两个身高相仿的男人在门口无声对峙着，空气里仿佛有无形的电光火石在激烈碰撞。一个冰冷偏执，一个沉稳强硬，谁也不肯退让半分。

祁靖宁死死盯着叶斯博，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的疯狂戾气几乎要喷薄而出。他似乎完全没料到这个男人竟敢如此强硬地反抗他。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越过叶斯博的肩膀，再次看到了客厅里的钟宸章。

钟宸章正站在沙发旁，双手紧紧攥着，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惊恐、愤怒，还有一丝……对叶斯博全然的依赖和信任。

那眼神，像最尖锐的刺，狠狠扎进了祁靖宁疯狂燃烧的神经。

他所有的动作忽然停滞了。

那股逼人的戾气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迅速从他脸上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茫然的、深可见骨的疲惫和……空洞。

他不再试图推开叶斯博，只是站在那里，身形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目光依旧胶着在钟宸章身上，却不再是疯狂的占有，而变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近乎哀求的……

脆弱？

是的，脆弱。这个词几乎不可能和祁靖宁联系在一起，但此刻，他看起来就是那么……支离破碎。

“宸章……”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带着一种浓重的、无法掩饰的哽咽，“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紧绷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叶斯博的眉头蹙得更紧，眼神里的警惕丝毫未减。

钟宸章也愣住了，他看着门外那个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祁靖宁，看着他猩红的眼睛里那抹陌生的脆弱和痛苦，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古怪地拧了一下。

但他立刻强迫自己硬起心肠。这一定是他的新把戏！苦肉计！他不能再上当了！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钟宸章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冰冷而僵硬，“请你立刻离开！”

祁靖宁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伤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空洞的脆弱迅速被更深沉的绝望和偏执所覆盖。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而苍凉，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没什么好谈的……”他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咀嚼着最苦涩的果实，“是啊……没什么好谈的了……”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而冰冷，直直射向叶斯博，然后又缓缓移回钟宸章脸上。

那眼神，不再有脆弱，不再有哀求，只剩下一种彻底放弃沟通的、令人遍体生寒的决绝和疯狂。

“很好。”

他吐出两个字，不再看任何人，猛地转身，步伐甚至有些踉跄地走向电梯间。

电梯门开合，将他那道孤绝而偏执的身影彻底吞噬。

走廊里恢复了死寂。

叶斯博缓缓关上门，反锁，眉头依旧紧锁着，脸上没有丝毫放松。

钟宸章脱力般地跌坐在沙发上，手脚冰凉，心脏仍在狂跳。

祁靖宁最后那个眼神，像噩梦一样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那不是结束。

那更像是一个……疯狂的预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