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祁3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精准拨动，一切都在按照祁靖宁“记忆”中的剧本上演，却又微妙地偏离了轨道。

毕业派对如期举行。但那个记忆中会灌醉钟宸章、让他差点被不怀好意之人占便宜的角落，始终有祁靖宁安排的人“恰到好处”地打断。钟宸章喝的是度数极低的果酒，全程被无形地护在安全的社交范围内。

学生会主席确实试图邀请钟宸章周末去看画展，但一封来自某顶级投行的、待遇优厚得超乎想象的实习邀请函“恰好”在那天早上发到了他的邮箱，让他欣喜若狂地将约会抛诸脑后。

钟宸越那边，祁靖宁没有直接阻止他调查钟宸章，而是“无意”中向他透露了另一条更具爆炸性、关乎钟宸越自身继承权的丑闻线索，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一切都天衣无缝。

祁靖宁像一个最高明的导演，隐藏在幕后，操纵着所有人和事，确保他的“主角”钟宸章始终行走在他铺设好的、光滑平坦的道路上，远离一切风波和险阻。

他每天都会“偶遇”钟宸章，送上恰到好处的关心——一杯他“顺手”多买的、钟宸章最喜欢的奶茶，一份“家里厨师多做”的精致点心，一次“顺路”的接送。他的态度依旧带着惯有的清冷，但那些细微的、超越普通朋友界限的照顾，却如同温水煮青蛙，一点点渗透进钟宸章的生活。

钟宸章起初有些受宠若惊，甚至暗自欢喜。他一直偷偷仰慕着这个冷漠优秀、如同高岭之花般的同桌，此刻对方突然的靠近，让他心跳加速，又有些不知所措。他接受了那些好意，并试图回报，虽然祁靖宁总是表现得并不需要。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种隐约的怪异感开始像藤蔓一样缠绕上钟宸章的心头。

太“巧”了。

每一次他遇到麻烦，祁靖宁总能第一时间出现。每一次他有点小愿望，祁靖宁似乎总能未卜先知地满足他。他身边的人和事，仿佛都在围绕着祁靖宁的意志运转。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张无形而柔软的网包裹着，温暖，却……无法挣脱。

他试图和祁靖宁分享一些自己的烦恼，比如和母亲通话后的不快，比如对未来的迷茫。祁靖宁总是耐心地听着，然后会用一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方式帮他“分析”，并提出“最好”的解决方案——那些方案通常都指向一个结果：远离麻烦源，待在他认为安全的范围内。

“那种朋友不值得交往，以后少见面。”

“那个专业不适合你，太辛苦。我可以帮你安排更轻松的方向。”

“毕业后就搬出来住吧，我那里有空的公寓，安全安静。”

祁靖宁的语调总是平稳理性，仿佛一切都是在为他着想。但钟宸章却渐渐感到一种窒息。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被一点点修剪枝叶，按照一个预设好的、完美的模型生长。

毕业典礼前一天晚上，祁靖宁约他在学校附近那家他们常去的安静咖啡馆。

“宸章，”祁靖宁看着窗外夜色，声音比平时更柔和几分，“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钟宸章搅动着杯里的咖啡，有些迷茫：“还没想好……可能先回家待段时间？或者找个实习？”

“回家？”祁靖宁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随即展开一个极淡的笑容，“那边环境复杂，不利于你静心思考未来。我这边有一个很好的机会，跟我去上海吧。祁氏有个新成立的海外事业部，很适合你，工作清闲，待遇很好，也能学到东西。公寓我也准备好了，离公司很近。”

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建议。

钟宸章愣住了。去上海？进入祁氏？和祁靖宁一起？这跳跃太大了。

“我……我需要考虑一下。”他迟疑地说。

“还需要考虑什么？”祁靖宁转过头，目光沉静地看着他，那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燃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这是目前对你最好的选择。我会照顾好你的一切。”

那种熟悉的、被安排的感觉又来了。钟宸章心底生出一丝抗拒。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下，是一条新邮件提醒。他下意识地点开，是巴黎一所他很久以前随意申请过的、几乎已经忘记的艺术学院发来的录取通知书！虽然只是候补转正，但……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一种久违的、属于自己的渴望在心底苏醒。

“祁靖宁，你看！”他有些兴奋地把手机屏幕转向对面，“巴黎美院！他们居然录我了！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祁靖宁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瞬间掀起了冰冷骇人的风暴，虽然只有一刹那，很快就重新被压抑下去，但那份骤然降临的低气压和失控感，让钟宸章的心脏猛地一缩。

“……你想去法国？”祁靖宁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的。

“我……我只是没想到……”钟宸章的气势弱了下去，莫名的恐惧攥住了他。

“那边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学艺术前景不明朗，很辛苦。”祁靖宁冷静地列出理由，语气恢复了一贯的理性，却带着更强的掌控力，“那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放弃吧。跟我去上海。”

他伸出手，覆盖在钟宸章拿着手机的手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意味：“宸章，听我的。我永远不会害你。”

那一刻，钟宸章清晰地看到了。

看到了那冰冷理性面具下，一闪而过的、疯狂的占有欲。看到了那份“为你好”背后，令人窒息的掌控本质。

未来的记忆碎片般冲击着祁靖宁的大脑——巴黎，叶斯博，分离，六年的痛苦追逐……绝不可以！他绝不允许历史重演！哪怕用尽手段，也要将他留在身边！

而钟宸章，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祁靖宁，看着他眼底那抹试图隐藏却失败的偏执，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穿了他的意识。

那些“巧合”，那些“安排”，那份无处不在的“照顾”……

难道……

巨大的恐惧和醒悟席卷了他。他猛地抽回手，脸色苍白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不……”他看着祁靖宁，声音颤抖，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不要你安排我的人生。”

祁靖宁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中的风暴再次凝聚：“宸章，别任性。”

“这不是任性！”钟宸章后退一步，心脏狂跳，却鼓起了所有的勇气，“祁靖宁，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觉得这样控制我的一切，就是对我好吗？”

“控制？”祁靖宁也缓缓站起身，身高带来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钟宸章。他向前一步，目光死死锁住他，声音低哑，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危险，“我这叫保护！你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那次去了法国！我不会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你必须待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他终于撕开了所有伪装，露出了底下偏执疯狂的内核。

钟宸章如坠冰窟，彻底证实了那个可怕的猜想。他感到一阵反胃和深深的绝望。

原来，即使重来一次，即使换了一种更“温柔”的方式，结局依然不会改变。祁靖宁爱的从来不是真实的他，而是那个必须被他完全掌控、符合他心意的所有物。

“你看不见我吗？”钟宸章忽然笑了，笑容惨淡而凄凉，眼中却闪烁着决绝的泪光，“祁靖宁，你看着的，从来只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我。你从来……都没有真正看见过我。”

说完，他不再看祁靖宁瞬间变得惨白扭曲的脸，转身决绝地冲出了咖啡馆，冲进了夏夜的暖风里，也冲出了那个即将成型的、名为“温柔”的完美牢笼。

祁靖宁僵在原地，看着那个毫不犹豫逃离的背影，耳边回荡着那句“你从来没有真正看见过我”。

未来的记忆和眼前的现实轰然对撞，将他所有的精心算计和势在必得砸得粉碎。

他以为自己手握剧本，能修正一切。

却忘了，真正的钟宸章，从来都不是剧本里温顺的角色。

他有自己的翅膀，渴望的是天空，而不是……哪怕镀金的笼子。

重来一次，他依然输了。

输给了自己无法改变的偏执，也输给了对方永不磨灭的、对自由的向往。

夜风吹起桌上的咖啡杯垫，发出轻微的呜咽声。

完美的牢笼尚未建成，已然崩塌。

只剩下偏执的建造者，独自立在废墟之中，品尝着比未来更加刻骨铭心的……悔恨与绝望。

......

钟宸章在机场安检口被拦下。

祁靖宁的人无声出现，礼貌却强硬地“请”他离开。手机失去信号，所有航班信息被神秘抹除。

他被带回市区那所早已准备好的顶层公寓，门在身后合拢，智能锁发出冰冷的确认音。

祁靖宁站在落地窗前转身，眼底是疯狂与痛楚交织的暗涌：“你看，宸章，我们注定彼此囚禁。”窗外，是巴黎永远无法抵达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