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役与闹剧

冥界的清晨没有日出，只有阴云永远悬在头顶，连往生殿的烛火都比昨夜更暗了些。我顶着一双黑眼圈坐在案前，面前堆着比昨天更高的竹简，指尖的凉意仿佛已经渗进骨头里，连喝两口桂花蜜都暖不过来。

自从来了冥界，“苦役”就成了我的日常。天不亮就得起来核对魂魄名录，正午只能啃两口冷硬的冥界糕点，到了傍晚还得整理核对完的册子，忙得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萧御冥倒是清闲，除了偶尔来往生殿晃一圈，其余时间都待在他的阎君殿，连面都见不到几次。

“星君大人，这是刚从奈何桥那边送过来的新名录，您先核对着，我去给您打杯热水。”瘦高的鬼差端着一摞竹简过来，声音依旧沙哑，却比之前多了几分客气。

我接过竹简，指尖刚碰到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多谢了。对了，你们阎君……今天没来吗？”

鬼差愣了一下，随即压低声音：“阎君大人今早去轮回台那边了，听说最近总有些小鬼不安分，好像是……在模仿什么奇怪的东西。”

“模仿？”我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想起之前萧御冥说的话——我的话本竟能影响凡间命格，那会不会……也影响到冥界的小鬼了？

正想着，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像是有小鬼在吵闹，还夹杂着几声压抑的笑。我皱了皱眉，秉着看热闹的想法，立马就起身往外走，刚到殿门口，就看见两个穿着灰衣的小鬼正围着一个魂魄，手里拿着根柳枝，嘴里还念念有词：“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桥，留下……留下你的生前趣事来！”

那魂魄本是个凡间的老妇人，见到这场景被吓得浑身发抖，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而那两个小鬼，还在学着话本里山大王的模样，叉着腰装威风，周围几个路过的小鬼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还有鬼跟着起哄。

“你们在干什么？”

我刚想出声制止，就听见一道冷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回头一看，萧御冥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玄色衣袍在阴风中微动，眼底的寒意比忘川水还甚。那两个装威风的小鬼听见声音，吓得瞬间蔫了，手里的柳枝“啪”地掉在地上，慌忙跪在地上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萧御冥没理会他们的求饶，目光扫过周围起哄的小鬼，最后落在其中一个缩着脖子的小鬼身上：“你怀里藏的是什么？拿出来。”

那小鬼脸色瞬间惨白，磨磨蹭蹭地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封面皱巴巴的，上面还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人影——一个穿着红衣，一个穿着玄衣，赫然是我话本里的男女主！

萧御冥走过去，弯腰接过小册子，翻开一看，脸色越来越沉。我凑过去瞥了一眼，心里顿时凉了半截——那竟是我之前落在司命殿的话本草稿，不知被哪个小鬼偷了来，还传遍了整个冥界！

“‘鬼差执法需幽默，莫要吓坏往生魂’？”萧御冥念出话本里的句子，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火，“所以你们就学着话本里的样子，在奈何桥胡闹，扰乱冥界秩序？”

跪在地上的两个小鬼吓得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阎君，我们……我们只是觉得好玩，没想过要扰乱秩序……”

“好玩？”萧御冥把话本草稿扔在地上，声音冷得像冰，“冥界自有冥界的规矩，岂容你们随意胡闹？若是让那些魂魄因此心生畏惧，不肯入轮回，这个责任，你们担得起吗？”

周围的小鬼们都吓得不敢出声，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我站在一旁，心里又慌又气——我写那话本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竟会被小鬼们当成“执法指南”，还闹到了萧御冥面前。

“阎君，这事……”我刚想开口解释，就被萧御冥打断。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眼底的怒火似乎消散了些，却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司命星君，你来得正好。你的话本，倒是把冥界的小鬼们都教‘活泛’了。”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嘲弄，却没有之前的压迫感。我攥紧手里的竹简，有些无措：“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这话本会流传到冥界，更没想到他们会……”

“没想到？”萧御冥弯腰捡起地上的话本草稿，指尖在“幽默执法”那几个字上轻轻划过，“司命星君掌三界命格，却总是这么‘没想到’。上次是凡间命格，这次是冥界秩序，下次……你还想‘没想到’什么？”

他的话像一根针，扎得我哑口无言。我知道，这事确实是我有错在先，若不是我写了那些戏言，也不会闹出这么多乱子。“停停停停停！”我鼓足勇气制止了他的话

“阎君，我会把话本收回来，尽量不让它流传出去。”我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歉意，“至于这些小鬼，我会帮着管教，绝不会再让他们扰乱冥界秩序。”好家伙，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

萧御冥看着我，沉默了片刻，忽然轻笑一声：“管教？你连自己都管不住，还想管教他们？”

话虽刻薄，却没再继续追究。他转身看向跪在地上的小鬼，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念在你们是初犯，这次就饶了你们。但若是再敢模仿话本里的样子胡闹，就把你们扔进忘川河，让你们好好反省！”

“是！谢阎君饶命！”小鬼们连忙磕头谢恩，爬起来就一溜烟跑了，连掉在地上的柳枝都忘了捡。

周围的小鬼也散了，只剩下我和萧御冥站在往生殿门口。阴云依旧低垂，忘川河的呜咽声隐约传来，气氛有些尴尬。

“你的话本，”萧御冥忽然开口，把手里的草稿递给我，“最好不要再出现在冥界。否则，下次就不是管教小鬼这么简单了。”

我接过草稿，指尖碰到他的手，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我抬头看他，想说点什么，却见他已经转身往阎君殿的方向走，只留下一道玄色的背影，和一句轻飘飘的话：

“还有，你的竹简还没核对完，若是天黑前做不完，今晚就继续在往生殿过夜吧。”

“不是？！”我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话本草稿和案前堆积如山的竹简，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我在冥界的苦役生涯，还得继续下去。而萧御冥，怕是又要借着这事，让我多受些“罚”了。

在远处我看不到的地方，他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