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尔代夫返回，仿佛是从一个炽热明亮的梦境，缓缓沉入现实温暖的水底。
飞机舷窗外的景色从无垠的蔚蓝，逐渐变为熟悉的城市天际线。
旅游结束了，但某种东西，却在王橹杰心里悄然扎下了根，像一颗被热带阳光晒暖的种子，在冬日的土壤里不安分地悸动。
年关将近，城市的年味渐渐浓了起来。小区门口挂起了红灯笼，超市里循环播放着热闹的拜年歌，家家户户开始置办年货，空气里都飘着一种忙碌而喜庆的甜香。
王橹杰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原来的节奏，看书，看电影，玩蛋仔，偶尔和张函瑞他们联机打游戏。只是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
他会下意识地在四人小群里寻找那个熟悉的猫咪头像跳出来说话；会在看到窗外阳光极好时，恍惚间觉得眼前应该有一片蔚蓝的海；会在深夜放下手机准备睡觉时，耳边似乎还能听到规律而催眠的潮汐声。
以及，那个人的笑容和眼神，总在不经意间闯入脑海。
腊月二十九的晚上，王橹杰帮妈妈贴完春联，回到自己房间。窗外偶尔传来零星的鞭炮声——今年城里依旧禁放，但这并不能完全阻挡孩子们的热情。
手机屏幕亮着，班级群里和几个好友群里早已被各种拜年表情包和抢红包链接刷屏，热闹非凡。张函瑞在四人小群里上蹿下跳地嚷嚷着要准点抢各大平台的优惠券，张桂源则冷静地发来分析哪家折扣更实在的笔记截图。
一片喧嚣中，王橹杰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悬停在了那个简约的猫咪头像上。
穆祉丞的朋友圈静悄悄的，最新一条还是几天前在马尔代夫时发的一张海上日落，配文只有一个简单的太阳表情。
要不要……给他发句新年祝福？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迅速缠绕住他的思绪。
好像有点刻意。现在还没到除夕夜，是不是太早了？
可是，提前祝福显得更用心吧？
他点开输入框，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新年快乐」——太干巴巴了。
「祝你新年快乐」——加了两个字，并没好到哪里去。
「春节快乐，万事如意」——像群发短信，太土了。
屏幕的白光映在他指尖，他竟觉得发热。心跳失了准，像要从胸腔里撞出来。
等等....他发现自己竟然在纠结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简直莫名其妙。不就是一句祝福吗？
这时，手机顶部突然弹出一条新消息提醒。
穆祉丞：[分享了一个链接：今年春节红包攻略，速领！]
王橹杰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差点没拿稳手机。他做贼似的立刻点开群聊，看到穆祉丞把那链接又发了一遍，还附带了一句：「函瑞，你刚要的那个，这里能领。」
原来只是在回张函瑞的话。
王橹杰松了口气，心底却又有一丝难以忽视的失落悄悄蔓延开。他退出群聊，鬼使神差地又点开了和穆祉丞的私聊对话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指尖飞快地敲下四个字，赶在理智回笼之前按了发送。
王橹杰：新年快乐。
没有花哨的表情包，没有冗长的祝福语，简单得甚至有些突兀。
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来的瞬间，王橹杰立刻后悔了。现在还没到零点！怎么就发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他手忙脚乱地想长按撤回，指尖却僵在了半空。
几乎是在他消息发出的下一秒，对话框顶部就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这行字跳动了没两秒，一条新消息就弹了出来。
穆祉丞：这么早？离过年还有一天呢。[笑cry]
王橹杰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尴尬得脚趾抠地。他正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回复才不显得那么蠢，穆祉丞的消息又紧跟着进来了。
穆祉丞：不过谢了。你也是，新年快乐。
后面跟了一个胖乎乎的小兔子抱着胡萝卜憨笑的表情包，傻气又可爱，瞬间冲淡了刚才那点尴尬。
王橹杰看着那个表情包，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他犹豫了一下，也回了一个系统自带的微笑emoji。
对话似乎到此就该结束了。王橹杰正准备放下手机，穆祉丞的消息却又跳了出来。
穆祉丞：在家干嘛呢？没出去玩儿？
王橹杰：没，刚贴完春联。你出去玩了吗？
穆祉丞：我们家的昨天就贴好了。我刚和张峻豪他们玩完回来。对了，你抢红包攻略看了没？发群里那个。
……
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原本干巴巴的祝福，竟然意外地延续成了一段平淡却轻松的闲聊。没有刻意找话题，只是自然而然地接话，聊春晚的节目单，聊家里准备的年货，甚至约好了年后一起去新开的电玩城。
直到穆祉丞那边被家人叫去帮忙，对话才暂告一段落。
王橹杰放下手机，心里那片莫名的焦躁仿佛被抚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盈而温暖的满足感。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柔和。
除夕夜终于在一片喧闹声中降临。
窗外，尽管禁放令仍在，远郊的方向依旧隐约传来鞭炮沉闷的轰鸣，电视里春晚的声音开得很大，热闹的小品台词和歌舞声充斥着整个客厅。家里弥漫着年夜饭的香气，火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玻璃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王橹杰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筷子在碗里无意识地拨弄着，时不时瞥一眼放在桌上的手机。
班级群和各大社群早已被疯狂滚动的祝福和红包刷爆，屏幕亮个不停。他却只是安静地看着，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像是在等待什么。
距离零点越来越近，电视里主持人开始带动全场观众一起倒计时。
“十！”
“九！”
“八！”
王橹杰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指尖点开了那个熟悉的猫咪头像。心脏在胸腔里敲着鼓，一声比一声清晰，几乎要盖过电视里的声音和窗外的隐约炮响。
“三！”
“二！”
“一！”
“新年快乐——！”
电视内外，欢呼声骤然炸开，喜庆的音乐响彻云霄。
就在这一刻，王橹杰几乎是屏着呼吸，精准地按下了发送键。
王橹杰：新年快乐。
几乎是在消息发送出去的同一瞬间，他的手机屏幕猛地亮起，一条新消息提示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
穆祉丞：新年快乐。
两条内容一模一样、几乎分秒不差的消息，静静地悬浮在并排的对话框里。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电视里的欢歌笑语，窗外的零星鞭炮，家人的谈笑风生……所有声音都潮水般褪去。王橹杰怔怔地盯着屏幕，心脏像被什么猛地攥紧，然后又骤然松开，狂乱的悸动一阵阵冲击四肢百骸。
就在这阵心跳震耳欲聋、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瞬间，他无意识地想退出微信透口气，手指慌乱地向侧边一滑——
手机屏幕倏地跳转到负一屏。
一条几小时前错过的公众号推送，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安静地躺在那里，标题加粗，字体粉得刺眼：
【发新年祝福了吗~🎆 你第一个发的人是谁呢？往往就是你最在意的人。而你收到的第一个祝福，往往也是对方最在意的。】
仿佛一个早已埋伏好的答案，一声隔空的审判，在他最兵荒马乱的时刻，精准地给予了他最后一击。
短短两行字，像在这一刻补下的最后一击。
王橹杰怔住，盯着那句话，呼吸都微微颤抖。那一瞬间，他甚至生出一种荒唐的错觉：好像全世界都在暗中窥探他，把他最隐秘的情绪赤裸揭开。
王橹杰一瞬间屏住呼吸，下意识地攥紧手机。
是啊，他第一个发的，就是穆祉丞。
毫无疑问，他心底最在意的人，就是他。
一种滚烫的情绪冲上来，耳尖烧得厉害。他把手机轻轻按在胸口，心跳乱得像鼓点。
还没等这份悸动散去，四人小群里突然刷出一条新消息——
穆祉丞：@所有人 都收到祝福了吧？一个不落！
依然配上了那个憨笑的小兔子表情。
张函瑞：收到了收到了！刚刚在忙没看私信。哥们儿有心了！
张桂源也发了句“嗯嗯”。
王橹杰怔住了，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飞快地向上滑动屏幕，目光急切地扫过那条零点收到的消息，仿佛想从这千篇一律的四个字里，抠出一点与众不同的证据——一个唯独他有的称呼，一个专属的表情符号。
可是没有。
冰冷的屏幕上映出的，是和群里张函瑞、张桂源收到的一模一样的格式，连那个憨笑的小兔子表情都分毫不差。
原来……那句让他心跳骤停的“新年快乐”，并不是只属于他的。只是精准投递给每个人的、群发的一条。
可他心口的热意并没有因此消散。
恰恰相反，那份反差让他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在意穆祉丞。
在意到会因为一句祝福而心跳失控；在意到哪怕那不是独一无二的，他也会紧紧攥在手心，舍不得放开。
窗外的烟花一朵接一朵绽开，照亮半边夜空。
王橹杰洗完澡躺在床上，却感觉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发烫，清醒得可怕。
他翻来覆去，羽绒被裹在身上，燥热得难以忍受。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循环播放着所有细节：那两条并排的、分秒不差的消息；那句像判决书一样的公众号推送；穆祉丞在群里发的表情包……
一种滚烫的甜意和一种冰凉的失落交织着涌上来，让他心口发胀，又微微发酸。他意识到这份心意的同时，也模糊地感知到了它可能带来的、未知的重量。这让他有一瞬间的慌乱，下意识地想把这冒头的苗按回去，可那人的笑容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又瞬间击溃了他所有徒劳的抵抗。
他猛地扯过被子，把发烫的额头和脸颊埋进冰凉的枕头里，试图冷却这失控的一切，却只是徒劳。那个名字，那双眼睛，更加清晰地烙印下来。
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根细细的线，牵扯着他的心口，让他辗转反侧。
直到天快亮时，他才终于承认：自己，真的已经无法忽视对穆祉丞的在意。
那些在马尔代夫深夜栈道上的莫名紧张；
那些因为对方一个随意动作就失控的心跳；
那些总是不自觉追寻对方身影的目光；
那些反复点开对话框的犹豫和期待……
一切都有了答案。
原来那些莫名的关注、那些不由自主的靠近、那些轻易被牵动的情绪……都不是偶然。
他不是现在才意识到。
他只是在那个阳光、海风和他笑容都过于炽烈的地方，下意识地逃避了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而此刻，在这个爆竹声声、万家团圆的夜晚，在这个祝福满天飞的时刻，两条同时抵达的、最简单也最郑重的“新年快乐”，像最终落下的审判槌，敲碎了他所有自欺欺人的伪装。
窗外，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夜空中轰然绽开，绚烂的光芒透过玻璃，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他低下头，锁定的手机屏幕像一面暗色的镜子，模糊地映出他怔住的双眼和通红的耳廓。
镜面之下，是那个简约的猫咪头像。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指尖，很轻、很快地在那个头像上点了一下，仿佛触碰了一个滚烫而脆弱的秘密。屏幕亮起的瞬间，他又迅速锁屏，将手机紧紧捂在发烫的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按住那颗快要跳出来的心脏。
穆祉丞。
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舌尖仿佛尝到一点陌生的、滚烫的甜意，像偷尝了一口温热的蜂蜜水，甜得让人心慌，却也让人沉溺。
原来，他对他，早已是不同的。
窗外，新年的第一缕天光，正悄无声息地漫过窗棂。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