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运动会还有几天，大家训练的热情尚未褪去，黑板上的期中考倒计时数字却提醒着每个人：真正的考验是眼前这几张试卷。
复习期间，穆祉丞依旧在自习室的角落等他，一边做题一边提醒他注意易错点。两人并肩伏案的画面，曾让王橹杰有一瞬间以为他们是世界上最默契的伙伴。可一想到前两天的事，他心里总会隐隐发紧。
期中考终于在一阵笔尖划过试卷的沙沙声里结束。周五晚上，不知是谁先提议考后放松，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杀向了学校附近那家熟悉的KTV，一致决定嗨完再回家过周末。
张函瑞拉着王橹杰和张桂源：“都去都去，不许装乖学生。”
穆祉丞也顺势搂住王橹杰的肩膀：“走吧，考完了就别想那么多了。”
包间里灯光迷离，音乐震耳欲聋。彩色射灯旋转着将光影投在每个人脸上，空气中弥漫着果盘甜腻的香气和碳酸饮料滋滋作响的声音。张函瑞自然是麦霸，一手抓着麦克风不放，另一只手还不忘拉着张桂源对唱，跑调跑得理直气壮，惹得满场爆笑。
穆祉丞和几个男生坐在角落的沙发上玩骰子，笑声阵阵。王橹杰安静地坐在稍远一些的位置，手里捧着一杯没怎么动的橙汁，目光偶尔掠过那个热闹的中心。穆祉丞今天穿了件简单的黑色T恤，在变幻的灯光下侧脸线条清晰，笑起来时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
这样的场景很熟悉，就像过去很多次集体活动一样。但王橹杰心里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自从确认了自己的心意，每一次看似寻常的集体活动，于他而言都变成了一场隐秘的内心煎熬。
"喂喂喂？下一首《多远都要在一起》，谁点的？"林薇拿着麦克风嚷嚷，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
王橹杰的心猛地一跳。这首歌他太熟悉了，熟悉到前奏刚响几个音符，心脏就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那是跨年晚会上，穆祉丞为他钢琴伴奏的歌。
"我给王橹杰点的！"张函瑞很是兴奋，"上次新年晚会没听过瘾，这次还想听！"
"啊？"王橹杰懵懵的，一时没反应过来，声音有些干涩。他现在心思基本都放在某个人身上，轮到自己反应都变得迟钝了。
"来一个吧！上次唱得太好听了。"张桂源搂着王橹杰的肩膀说。
"好...那来吧。"王橹杰本想推辞，但在众人的起哄下，看着大家期待的眼神——还有穆祉丞的，最终还是答应了。
"哇哦——王老师开金口了！"张函瑞立刻起哄，把麦克风塞进他手里，"快来快来，让咱们欣赏一下学霸的歌声！"
王橹杰接过麦克风，手心微微出汗。前奏如水般流淌出来，包间的笑声逐渐安静，大家都做好了认真倾听欣赏的准备。穆祉丞也抬起头，隔着喧嚣的人群对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熟悉的、鼓励的意味。
"想听你听过的音乐，想看你看过的小说..."
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一些，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王橹杰唱歌其实很好听，这一点张函瑞早就知道。但今天，他的声音里似乎多了些什么——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而真挚的情感。
"我能习惯远距离，爱是牵挂不管在哪里，我的爱不迁就，多远的距离都不放手..."
唱到副歌部分，他的声音开始不稳。握着麦克风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每一个字都唱得艰难。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灯光璀璨的舞台，穆祉丞坐在钢琴前，指尖流淌出温柔的旋律，回头看他时眼里带着光。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情感，在此刻随着歌词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
距离？何止是地理的距离。他们之间隔着的，是性别的鸿沟，是心意的错位，是那句轻飘飘的"兄弟"。
"我的爱不迁就...多远的距离都不放手..."
最后一个尾音带着明显的颤音，几乎破碎在空气里。王橹杰放下麦克风，掌声和起哄声适时地响起，淹没了他声音里那细微的异常。
"可以啊王老师！深藏不露啊！"
"再来一首！"
他勉强笑了笑，快步走回角落的座位，试图将自己重新隐藏在昏暗的光线里。直到坐下，他才感觉到脸颊上的凉意。下意识地抬手触碰，指尖触到一丝湿润。
他愣住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流了眼泪。他慌忙偏过头去，用手背用力抹去脸上的湿痕。
这张函瑞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下，递过来一罐新开的可乐，声音压得很低："我靠，怎么回事？唱歌唱哭了？"
王橹杰声音有些发紧："没有…可能是光线太刺眼了。"
"得了吧。"张函瑞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可庆幸这地方暗吧，没人注意到你表情。"
王橹杰抿紧嘴唇，不再说话，只是盯着屏幕上闪烁的MV画面，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冰凉的易拉罐。
张函瑞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微微发红的眼眶，收起了玩笑的神色。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安静地陪他坐了一会儿，在一片喧嚣中开辟出一小片沉默的空间。
直到下一首喧闹的舞曲响起，张函瑞才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没事了吧？我去抢麦了。"
王橹杰没有抬头，轻声“嗯”了一句。
张函瑞看了他最后一眼，转身汇入了喧闹的人群。王橹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涌起一阵感激——感谢他没有追问，感谢他体贴地保留了这点最后的体面。
他低头看着手中沁着水珠的易拉罐，水滴顺着罐身滑落，像极了他此刻无法言说的心情。
音乐再次响起，人群重新喧闹起来。穆祉丞似乎想走过来，却被旁边的人拉回去继续游戏。王橹杰趁机站起身，低声说了句"去趟洗手间"，便匆匆逃离了那个让他窒息的房间。
走廊里安静得近乎空旷，与包间内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王橹杰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用冷水反复扑脸，看着镜子里眼眶微红的自己，心里一片混乱。他没想到情绪会突然失控，更没想到会被张函瑞看见。
回到包间后，他刻意选了个最角落的位置，不再唱歌，也很少说话。张函瑞依旧闹腾，但王橹杰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没有探究，只有担忧。
在吵吵闹闹中，KTV聚会结束了。互相道别后，大家各自回家。
王橹杰和张函瑞住一个小区，自然一起打车回去。小区很大，到了小区门口，回家还需要走一段路，两个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夜风微凉，吹散了夏末的闷热。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街道上只剩下零星的车声。不同于在出租车上的畅聊，突如其来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走了一段路，张函瑞终于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Feris，今晚那首歌唱得真好。"
王橹杰轻轻"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就是..."张函瑞顿了顿，"最后那句'不放手'，我听着你声音有点抖？"
王橹杰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正常："可能……没注意换气。"
两人在路灯下，空气沉默了几秒。
"是因为....穆祉丞吧？"张函瑞终于打破沉默，语气半是调侃半是认真，"从跨年晚会他给你伴奏那会儿就不对劲了..."
王橹杰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你别瞎猜。"
"那自拍设成壁纸，训练时一直状态不对，唱歌唱哭了都是什么？”
一连串的问句像石头一样砸过来，王橹节节败退。"那...那都是巧合。"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壁纸是随手设的，训练是...是..."
"是什么？"张函瑞步步紧逼，"你倒是说啊？"
王橹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他却觉得脸上发烫。
"喜欢他就喜欢他，"张函瑞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我没有..."王橹杰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但声音已经虚得连自己都不信。
"王橹杰，"张函瑞连名带姓地叫他，这是很少见的事，"咱俩从穿开裆裤就认识了，你骗不了我。"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击碎了王橹杰最后的防线。他靠在路边的栏杆上，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漫长的沉默在街道上蔓延。一辆车驶过，车灯短暂地照亮了王橹杰通红的眼眶。
"...是。"终于，他极轻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小得几乎被风吹散，"我...喜欢他。"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都垮了下来。
张函瑞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他站着。
"很恶心吧？"王橹杰突然抬起头，眼睛里带着自嘲和恐惧，"喜欢上一个男生，还是...还是最好的朋友之一。"
"说什么屁话呢？"张函瑞皱眉，"喜欢一个人有什么恶心的？"
"可是他怎么可能喜欢男生啊！"王橹杰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只把我当'兄弟'，你听不见他天天这么叫吗？"
"那又怎样？"张函瑞耸肩，"喜欢谁是你的自由，管他喜不喜欢男生。"
王橹杰苦涩地摇头："你不懂...每次他叫我'兄弟'，我都觉得像是在提醒我，我们之间永远只能是这个关系。"
"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一直憋着？憋到毕业？憋到看着他交女朋友？"
"我不知道..."王橹杰无助地抱住头，"除了憋着，我还能怎么办？难道去告白吗？然后被他讨厌，连朋友都没得做？"
张函瑞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问："难受吗？"
王橹杰没有立刻回答。夜色中，他想起穆祉丞的笑容，想起他叫"兄弟"时的自然，想起那些看似亲近却始终隔着一层的互动。
他终于承认，声音哽咽："难受得快死了。"
特别是当你那么那么喜欢一个人，却连难过都要小心翼翼藏起来的时候。
张函瑞叹了口气，搂住他的肩膀："听着，喜欢一个人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没必要觉得羞耻。"
王橹杰沉默着，感受着好友手掌传来的温度。
"但是，"张函瑞话锋一转，"穆祉丞那个钢铁直男...确实有点难搞。你得做好准备，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回应。"
"我知道。"王橹杰低声说，"我从没指望过什么。"
"不过没关系，"张函瑞的声音坚定起来，"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兄弟我都站你这边。想追就追，想放弃就放弃，但别一个人硬扛着，听见没？"
王橹杰抬起头，看着好友在路灯下认真的脸庞，突然觉得眼眶发热。"谢谢。"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真实的感激。
"谢什么，谁让咱们是兄弟呢。"张函瑞笑了，"走吧回家，别让阿姨担心。"
两人继续向前走，气氛终于轻松了一些。
快到单元门口时，张函瑞突然说："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
王橹杰惊讶地转头："什么时候？"
"从马尔代夫回来那会儿吧，眼神就不一样了。"张函瑞耸肩，"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认真。"
王橹杰苦笑："我也没想到。"
站在小区门口，张函瑞郑重地说："放心，这事就我知道。什么时候想聊了，随时找我，别一个人憋着。"
王橹杰点点头，目送着好友走进小区深处。
夜风吹过，带着初秋的凉意。王橹杰站在路灯下，深深吸了一口气，第一次觉得胸腔不再那么窒闷。他试着迈开步子，发现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秘密被说破的羞耻感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原来将沉重的秘密分担出去，是这样的感觉。
至少今夜，他不必独自一人背负这个甜蜜又沉重的秘密入睡。
月光如水，温柔地洒在安静的街道上，照亮了少年湿润的眼角，也照亮了他心中那条依然艰难却不再孤单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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