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梧桐叶落。天枫高中的校园里，期中考试的氛围日渐浓厚，但课间十分钟的教室，依然是青春气息最活跃的地方。
但最近有个事情有点莫名其妙，事情的起因简单得有些可笑。
那天课间，王橹杰正低头演算一道棘手的物理题，穆祉丞拿着篮球从操场回来，汗湿的额发贴在脸上，带着一身阳光的气息自然地凑过来。
“王老师，这题你会不会？”他一边问，一边很顺手地拿起王橹杰桌上的水瓶，拧开就喝。
这本是他们之间再平常不过的互动。可偏偏这一幕被班里最爱起哄的几个女生看见了。
“哇哦——”一个女生故意拉长声音，“穆祉丞，你又抢王橹杰的水喝！”
另一个女生接话：“就是，上次篮球赛也是，你俩关系也太好了吧？”
“该不会是……”第三个女生压低声音，但足够让周围几个人听见，“有什么特殊情况吧？”
“你们还记得壁纸吗哈哈哈。”
一阵暧昧的笑声在空气中漾开，王橹杰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他像被烫到一样，突然从穆祉丞手中拿回自己的水瓶，动作之大，让剩余的水溅了出来，洒在摊开的习题册上。
“下次喝自己的水吧丞哥？”他的声音很冷，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
穆祉丞被他的反应弄得一愣，随即无所谓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干嘛这么小气？一瓶水而已，下次还你十瓶。”
他转身对起哄的女生们挥挥手，语气轻松：“去去去，别瞎起哄，我们这是纯洁的兄弟情，懂不懂？”
女生们笑着散开了。对她们来说，这只是枯燥学习中的一个小插曲。但对王橹杰而言，这却像是一记警钟，重重敲响在他本就紧绷的神经上。
接下来的几天，王橹杰的疏远变得前所未有的刻意和明显。
穆祉丞叫他一起去食堂，他推脱说要去办公室问问题。
穆祉丞把笔记借给他，他接过时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免触碰，低声道谢后便迅速转身。
小组讨论时，他宁愿绕远路也不愿经过穆祉丞的座位。
甚至当穆祉丞在篮球场朝他挥手时，他也只是匆匆点头，然后加快脚步离开。
这种变化太过明显，张函瑞又开始找王橹杰来一场谈心了。
“你又怎么了？”午休时，张函瑞在王橹杰的床上一趟，“这次躲得也太明显了吧？因为那些女生的玩笑？”
王橹杰靠着冰冷的墙壁，声音疲惫：“她们说得对……我们走得太近了，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张函瑞不解，“穆祉丞自己都不在乎啊。”
“正是因为他不在乎！”王橹杰突然激动起来，又很快压低声音，“他越是这样坦荡，越是显得我……显得我的想法有多不堪。”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函瑞，我受不了了。每次他靠近我，我都觉得自己像个骗子，在欺骗他的信任。”
张函瑞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但你这样躲着他，伤的是两个人。”
确实，穆祉丞感受到了这种刻意的疏远，并且感到十分困惑和……不安。
起初，他以为王橹杰只是又因为考试压力大，或者心情不好。他尝试着像之前一样，用插科打诨的方式去缓和气氛，但王橹杰的回避一次比一次更坚决。
穆祉丞还发现，王橹杰甚至开始避免与他对视。偶尔在走廊擦肩而过，他能捕捉到王橹杰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像是受惊的小鹿。他总感觉自己伤害了王橹杰，可想了很久，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
这种被推开的感觉，让穆祉丞心里很不舒服。他一直都很重视友情，之前和同学间的误会已经让他伤心了一阵子，他现在习惯了王橹杰安静地待在他的视野里，习惯了一回头就能看到那双清澈的眼睛。现在，那个位置空了，让他觉得莫名失落。
一次物理实验课，老师要求两人一组。按照惯例，王橹杰会自然地和穆祉丞一组。但这次，老师话音刚落，王橹杰就迅速转向了旁边的学习委员。
“我们一组吧？”他声音不大，但在一片嘈杂中，穆祉丞听得清清楚楚。
穆祉丞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他看着王橹杰侧过身去的背影，一种混合着挫败和委屈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王橹杰是在故意躲着他，而且躲得毫不掩饰。
实验课的气氛变得异常沉闷。穆祉丞心不在焉，打碎了一个烧杯。刺耳的碎裂声让全班安静了一瞬。王橹杰几乎是本能地转过头，眼神里充满了担忧。但在接触到穆祉丞目光的瞬间，他又迅速移开了视线，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红了。
那一刻，穆祉丞心里的疑惑达到了顶点。他看不懂王橹杰。如果讨厌他，为什么还会下意识地担心？如果不讨厌，为什么又要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矛盾终于在期末考试结束后的周五下午爆发。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鱼贯而出。王橹杰照例想第一个溜走，却被穆祉丞在楼梯口堵了个正着。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楼梯上。周围是喧闹的人声，但这一刻，他们之间仿佛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
“王橹杰。”穆祉丞的声音不再像平时那样充满笑意，而是带着一种罕见的严肃。他挡在王橹杰面前，目光直直地看着他，不容他再逃避。
王橹杰的心跳骤然加速，他试图从旁边绕过去：“我……我急着回宿舍。”
穆祉丞伸手拦住了他，动作很轻，但态度坚决。
“你过来我们谈谈。”他说，“就现在。”
王橹杰被迫停下脚步，低着头，不敢看他。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穆祉丞开门见山，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烦躁和不解，“你这几天为什么一直躲着我？因为那些女生的玩笑？就因为别人说了几句闲话？”
王橹杰紧紧抿着唇，手指用力抠着书包带子，一言不发。
他的沉默让穆祉丞更加恼火。他向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近到王橹杰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温热气息，能闻到他校服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
“说话啊！”穆祉丞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引得过路的同学侧目，但他毫不在意，“如果是我的问题，你告诉我，我改。如果是别人的问题，我们去说清楚。你这样一声不响地躲着，算什么？”
王橹杰被逼得后退，后背抵在了冰凉的墙壁上，退无可退。穆祉丞的眼神像灼热的探照灯，让他无所遁形。他感觉自己的秘密快要藏不住了，恐慌像潮水般淹没了他。
“没有……你没有错……”他艰难地开口，声音细若蚊蚋，“是……是我的问题……”
“那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穆祉丞逼近一步，“难道是因为别人开几句玩笑，你就要这样躲着我？”
见王橹杰依旧沉默，穆祉丞突然灵光一现，自以为找到了答案。他压低声音，带着了然的神情：
“是不是……你喜欢上了一个女生……她喜欢的人是我？”
这个猜测如此戏剧化，却又如此符合直男的思维逻辑。穆祉丞越想越觉得合理——难怪王橹杰最近总是欲言又止，难怪他对自己若即若离。
王橹杰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荒谬的神情。这个误会太过可笑，却又如此真实地反映了穆祉丞的思维模式。他想否认，想大笑，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穆祉丞将他的反应理解为默认，语气立马软了下来，带着兄弟般的义气：
“如果是这样，你早说啊！告诉我她是谁，我保证离她远远的。我们可是兄弟，为了个女生不值得——”
“不是！”王橹杰终于爆发了，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根本没有什么女生！你什么都不明白！”
“那你有什么问题？”穆祉丞追问，眉头紧锁，“王橹杰，我们不是兄弟吗？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你到底在怕什么？”
“你到底在怕什么？”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撞开了王橹杰紧锁的心门。他怕什么？他怕的太多了一一他怕秘密泄露，怕异样的眼光，怕连兄弟都没得做，怕失去现在能远远看着他的资格，怕自己这份不见光的感情，会玷污了穆祉丞那片阳光灿烂的世界……
巨大的压力和委屈在这一刻决堤。王橹杰猛地抬起头，眼眶泛红，声音带着颤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低吼出来：
“我怕的就是你这种理所当然的靠近！怕你这种毫无防备的信任！怕你一口一个'兄弟'，却根本不知道……不知道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最后的理智勒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秘密。但那双盈满水汽、充满了痛苦、挣扎和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感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穆祉丞彻底怔住了。
他看着王橹杰通红的眼眶，听着他未尽的话语，感受着那几乎要实质化的汹涌情绪。他不是傻子，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掰手腕时的失神、加密的照片、刻意的躲避、此刻眼中无法掩饰的痛苦——像碎片一样，在这一瞬间，似乎被一种模糊的预感串联了起来。
但这个预感太过陌生，太过超出他的认知范围，让他一时难以理解和接受。
空气仿佛凝固了。楼梯间的人潮渐渐散去，只剩下他们两人僵持在原地。夕阳的光线变得柔和，却照不亮两人之间突然变得复杂而微妙的氛围。
穆祉丞张了张嘴，想问“不知道你什么？”，但看着王橹杰那副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的样子，话堵在喉咙口，怎么也问不出来。
王橹杰趁着他怔愣的瞬间，用力推开他，头也不回地冲下了楼梯，消失在拐角处。背影仓皇，像一只终于被逼到绝境而逃离的猎物。
穆祉丞没有去追。
他独自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楼梯口，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王橹杰最后那双通红、痛苦、几乎要崩溃的眼睛，和他那句没头没尾的“怕你……不知道我……”，反复在他脑海里闪现。
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怕我？”他喃喃自语，眉头拧成了结，“我有什么好怕的？” 他回想着自己刚才的质问和那个关于“喜欢女生”的猜测，难道……猜错了？可不是因为这个，又能是因为什么？
王橹杰那些过激的反应、刻意的躲避、以及刚才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和委屈，都指向一个明确的事实：王橹杰确实在因为某件与他穆祉丞密切相关的事情而备受煎熬。
但这件事是什么？穆祉丞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他做错了什么？穆祉丞在脑海里反复回放最近的每一个细节。分享水瓶？这在他们之间再正常不过。勾肩搭背？男生之间不都这样吗？他甚至按照王橹杰说的"考试压力大"，特意减少了约他打球的次数，把笔记整理得更详细借给他。
可为什么换来的却是王橹杰一次比一次明显的躲避？还有刚才那双通红的眼睛里，除了痛苦，似乎还带着一种...对他的责备？
"我怕的就是你这种理所当然的靠近！"
王橹杰的这句话在穆祉丞耳边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小石子一样砸在他心上。他越想越觉得委屈——他对王橹杰好，把他当成最重要的兄弟之一，这些亲近的举动都是发自内心的信任和习惯，怎么到了王橹杰那里，就变成了需要"害怕"的东西？
难道他真的讨厌我？
这种委屈里还掺杂着不被理解的郁闷。他明明那么努力地想要维护这段友谊，他很欣赏王橹杰这个人，所以甚至放下骄傲主动来追问，可王橹杰宁愿崩溃也不愿意告诉他真相。在穆祉丞简单的世界观里，兄弟之间就应该有苦同担，王橹杰这样把他隔绝在外的行为，让他感到一种被背叛的伤心。
最让他难受的是，他连自己到底"错"在哪里都不知道。这种无处使力、连解释和弥补的机会都没有的感觉，让一向阳光开朗的穆祉丞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有口难言"。
他想起王橹杰说“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这自相矛盾的话更让他一头雾水。如果是他穆祉丞无意中做错了什么，王橹杰为什么不说出来？如果不是他的错，那王橹杰又为什么要躲着他？
这种被最信任的兄弟莫名其妙疏远、甚至仿佛被“讨厌”了的感觉，让穆祉丞心里又闷又堵，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的委屈和烦躁。他习惯了什么事都摆在明面上解决，这种遮遮掩掩、欲言又止的状况，让他感到无比憋屈和……无力。
他第一次尝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这种委屈比篮球赛输球更憋闷，比被误解更让人无力。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他身上投下孤独的影子。过往的同学好奇地看他一眼，又匆匆离开。穆祉丞站在原地，第一次发现，原来被最在意的人推开，是这种感觉——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细细密密的、让人鼻子发酸的委屈。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刚才差点就习惯性地搭上王橹杰的肩膀，现在却只能无力地垂在身侧。
"到底怎么了啊......"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失落。
这一刻的穆祉丞，不再是球场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更像是个弄丢了最心爱玩具却不知从何找起的孩子。带着满腹的委屈和困惑，他慢吞吞地走下楼梯，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
他和王橹杰之间的友谊，仿佛突然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墙。而最让穆祉丞难过的是，他连这堵墙是什么时候、为什么立起来的，都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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