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国历七年的那次会议,气氛与往常有些不同。不是在庄严肃穆的苏维埃大会堂,而是在一处更为随性的临水轩榭,与会者也不过十数人,多是核心圈层的同志。暮春的风带着湖水的湿气和海棠的残香穿过廊庑,却吹不散霍雨辰话语中那股灼人的力量。
“……现在再搞大民主,我也赞成。”霍雨辰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每个人心头激起涟漪。他靠在藤椅上,目光扫过在场诸人,其中不乏如白劳德一般面色凝重者。“你们怕群众上街,我不怕,来他几十万也不怕。”
他微微前倾身体,眼中闪过一丝近乎锐利的光芒:“‘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是古人有言,其人叫王熙凤,名凤姐儿,就是她说的。”这突如其来的文学引用,让在座的一些理论家有些错愕,却更鲜明地烘托出他决绝的态度。“无产阶级发动的大民主,天生就是对付阶级敌人的。外部的民族敌人(无非是帝国主义,外国垄断资产阶级)自然是阶级敌人。但这大民主,同样可以用来对付我们内部的官僚主义者!”
他的语调逐渐升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论断:“我刚才讲,一万年以后还有革命,那时搞大民主还是可能的。有些人如果活得不耐烦了,搞官僚主义,见了群众一句好话没有,就是骂人,群众有问题不去解决,那就一定要被打倒。现在,这个危险是存在的。”他环视四周,目光尤其在几位负责地方和工业的同志脸上停留,“如果脱离群众,不去解决群众的问题,农民就要打扁担,工人就要上街示威,学生就要闹事。凡是出了这类事,第一要说是好事,我就是这样看的。”
为了让自己的观点更加具象化,他举了一个例子,目光转向面色不太自然的白劳德:“早几年,在三川省某个地方要修一处紧急备用机场,事先不给农民安排好,没有说清道理,就强迫人家搬家。那个庄的农民说得好啊,”他模仿着农民的语气,“‘你拿根长棍子去拨树上雀儿的巢,把它搞下来,雀儿也要叫几声。白劳德同志你也有个巢,我把你的巢搞烂了,你要不要叫几声?’”
“于是乎,”霍雨辰继续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对农民智慧的赞赏,“那里的群众自发布置了三道防线:第一道是小孩子,第二道是妇女,第三道是男的青壮年。结果,前去测量勘探的人员都被他们和平地拦阻、劝回了。这次,农民胜利了。”他话锋一转,“后来呢?当地政府吸取了教训,向农民好好说清楚,给他们作了妥善安排,他们的家还是搬了,飞机场最终也顺利修了。同志们,这样的事情,难道还少吗?”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深深的忧虑:“现在,有这样一些人,好象跟着我们打下了这片天下,就以为可以高枕无忧,甚至横行霸道了。这样的人,群众反对他,打石头,打锄头,我看是该当,我最欢迎。而且有些时候,只有打才能解决问题。我们ABC社,是要从这些事情里得到深刻教训的。”
谈到具体事件,他明确表态:“学生上街,工人上街,凡是有那样的事情,同志们要看作好事。前些时日,蓉锦府有一百多学生要到首都请愿陈述意见,一列车上的学生在西川省的利州车站就被劝阻了,另外一列车上的学生到了河洛府,也没有能到首都来。我的意见,鸾(总理)的意见,是应当让他们到首都来,到有关部门去拜访、去沟通!堵,不是办法。”
他的主张愈发鲜明,甚至触及了宪法的层面:“要允许工人罢工,允许群众示威。游行示威在宪法上是有根据的。以后修改宪法,我主张加一个罢工自由,要允许工人罢工。这样,有利于解决国家、厂长同群众的矛盾。无非是矛盾。世界充满着矛盾。”
他进行着深刻的哲学与政治分析:“民主革命解决了同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这一套矛盾。现在,在所有制方面同民族资本主义和小生产的矛盾也基本上解决了,别的方面的矛盾又突出出来了,新的矛盾又发生了。”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语气凝重得如同铅块,“县委以上的干部有几十万,国家的命运就掌握在他们手里。如果不搞好,脱离群众,不是艰苦奋斗,那末,工人、农民、学生就有理由不赞成他们。我们一定要警惕,不要滋长官僚主义作风,不要形成一个脱离人民的贵族阶层!”
最后,他斩钉截铁地落下结论,如同锤音定调:“谁犯了官僚主义,不去解决群众的问题,骂群众,压群众,总是不改,群众就有理由把他革掉。我说革掉很好,应当革掉。”
话语在轩榭内回荡,窗外湖光潋滟,室内却一片沉寂。只有霍雨辰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言论,只是春日午后一次寻常的谈心。但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明白,一场前所未有的、依靠群众力量向自身肌体开刀的风暴,已经随着这番讲话,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