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孟坐在诊疗室柔软的米白色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沙发布料的缝隙。空调温度打得很低,她却觉得胸口闷得慌,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紧紧裹缠着,喘不过气。
“所以,这周感觉怎么样?”对面的心理医生尹明致声音温和,带着职业性的安抚力量。他穿着熨帖的浅蓝色衬衫,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冷静而专注。
她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手机先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韩穆发来的消息,言简意赅:
【晚上陪我去赴个局,穿那条黑色的裙子,七点,司机接你。】
命令式的口吻,不容置疑。一如这三年来的每一次。
江孟盯着那行字,恍惚间想起十八岁时的韩穆。那是大学迎新晚会后,下着细雨的夜晚,他追出来,浑身湿透地把外套罩在她头上,眼睛亮得惊人,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急切和真诚:“江孟,躲什么?我喜欢你,就得让所有人都知道。给我个机会,行不行?”
那时他是天之骄子,韩氏集团的太子爷,而她只是靠着奖学金挤进这所贵族学校的普通女孩。他的喜欢来得太快太猛烈,像夏日的骤雨,不容拒绝地将她从头到脚浇透,也冲垮了她因家境差异而筑起的所有心防。
她曾经真的以为,那就是永远。
“他好像……越来越习惯替我做决定了。”江孟收回思绪,声音有些飘忽,像窗外灰蒙蒙的天,“小到穿什么衣服,吃什么菜,大到见什么朋友,推掉什么工作机会。”她试图用轻松的口吻说出来,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却比哭还难看。
尹明致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鼓励她继续说下去。他的目光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那里有一道极浅的、几乎看不见的旧疤痕,是长期无意识紧握指甲掐出来的。他知道,那是她内心紧绷的具象化。
“昨晚他带我去见他那些朋友,”江孟垂下眼睫,声音低了下去,“你知道的,就是赵公子、李少他们那群人。”
那是另一个世界。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充斥着昂贵的雪茄烟味和浮夸的笑声。那些男人身边的女伴永远年轻漂亮,像精致却空洞的花瓶。韩穆曾经最不屑那种场合,可如今,他已是其中的核心。
席间,有人带着醉意调侃:“还是韩少厉害,这么多年了,身边还是咱们江大才女,情比金坚啊。”
韩穆当时正漫不经心地晃着酒杯,闻言嗤笑一声,手臂懒散地搭在江孟身后的椅背上,像是宣示所有权。他侧过头,目光扫过她,带着一种她越来越熟悉的、混杂着审视和戏谑的味道。
“她啊,”他拖长了调子,嘴角勾着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省心。懂事,不像有些女人,整天闹腾。”
桌上一片暧昧的哄笑。
那一刻,江孟感觉自己像一件被展示的物品,优点仅仅是“省心”和“懂事”。她脸上努力维持的笑容几乎要碎裂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红痕。
她记得他曾经不是这样的。他曾经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毫不吝啬地夸赞她:“我们家孟孟,又聪明又漂亮,画设计图的时候像在发光,比我这个只会看报表的强多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大概是从他正式接手韩氏集团开始吧。世界的中心骤然在他面前铺开,充满了更多的诱惑、奉承和光怪陆离。他越来越忙,应酬越来越多,身上的少年气被商人的精明和上位者的傲慢逐渐取代。
他开始挑剔她的穿着——“穿这么素,跟我出去丢份儿”;点评她的社交——“少跟你那些没什么用的朋友来往”;干涉她的工作——“你那点工资还不够买个包,辞了算了,安心待着,我又不是养不起你”。
他甚至……开始带回来别的女人的痕迹。衣领上陌生的香水味,手机里来不及删除的暧昧讯息。当她鼓起勇气质问他时,他却总能轻描淡写地打发她:“逢场作戏而已,江孟,你别没事找事。”“你能不能大气一点?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跟那些庸俗女人有什么区别?”
一次次的反问、指责、冷落,像细密的针,反复扎在她心上。她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是自己不够好,不够大方,不够体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