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如碎冰,透过ICU的玻璃,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照得无所遁形。
这光没有半分暖意,反倒像一把把锋利的冰刃,直直刺向陆凛僵硬的脊背,让他每一寸肌肉都绷得发紧。
“……这次……别走……”
病床上,沈清玄气若游丝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每一个音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陆凛的心上。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可这点疼痛,根本抵不过心口翻涌的惊涛骇浪。
前世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唯一带着前世记忆归来的复仇者,所有的计划、所有的行动,都围绕着“重生复仇”展开。
可现在,沈清玄这句带着哀求的低语,像一把重锤,将他构建的世界彻底击碎,露出底下漆黑又绝望的真相——他不是唯一的归来者。
沈清玄那句话,是哀求?是命令?还是历经数世轮回,依旧无法磨灭的执念?陆凛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不受控制地缓缓滑落,最终跌坐在地面。
他双手插入发间,用力抓扯着头发,试图理清这团乱麻,可大脑里一片混乱,只有尖锐的嗡鸣,以及沈清玄昏迷前那双空茫却又沉重的眼睛,在他脑海中反复浮现。
“凛哥。”走廊尽头,手下压低的声音带着急促,打破了这死寂的氛围。
陆凛猛地抬头,眼底布满的血丝格外骇人。
手下快步走近,递来一部崭新的手机,屏幕上亮着一份刚接收的加密文件:“‘迷途’酒吧昨晚的部分监控恢复了,还有您要的三年前沈总的医疗记录,我们挖到了一些碎片。”
陆凛一把夺过手机,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迫不及待地点开医疗记录,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和数据映入眼帘,其中几行被高亮标出的文字,像针一样扎进他的眼睛:
【……患者左腹枪伤,子弹贯穿伤及肠道,伴有严重腹腔感染,术后曾出现急性肾衰竭……病危通知下达两次……】
【……背部陈旧性弹片残留,位于T7-T8椎间隙附近,压迫神经根,建议手术取出,患者拒绝……备注:弹片成分分析,与七年前南美边境冲突中流弹类型吻合……】
【……心理评估报告(非强制):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症状明显,伴有严重睡眠障碍及解离性失忆……强烈拒绝相关治疗干预……】
陆凛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拉扯着肺腑,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病危通知,两次!他从未想过,那个在他印象中永远强大、冰冷、掌控一切的沈清玄,竟曾两次徘徊在死亡边缘。
南美边境,七年前……那段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那是他第一次和沈清玄正面交锋,当时他陷入绝境,差点丧命,是沈清玄……不,不可能,沈清玄怎么会救他?陆凛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荒唐的想法。
可PTSD、解离性失忆这些字眼,又让他心头一震,那个看似无坚不摧的男人,竟背负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痛苦。
他手指僵硬地划向下一份文件——酒吧监控的截取片段。
画面晃动,光线昏暗迷离,他看到昨天醉酒后不省人事的自己,瘫倒在卡座里。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拥挤的人群走来,是沈清玄。
沈清玄在他面前站定,低头凝视了他许久,久到画面仿佛静止。
随后,他缓缓俯身,没有丝毫粗暴,而是极其小心地将他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肩上,用半抱的姿势,护着他避开人群,一步步向外走去。
全程,沈清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泄露了他的情绪,而当他偶尔低头看向怀中的人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令人心惊——那不是厌恶,不是算计,而是一种沉重到几乎能将人压垮的温柔与牵挂。
陆凛猛地关掉视频,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映出他苍白失措的脸。医疗记录的字句和监控画面的细节,像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为什么?沈清玄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抱着头,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却吐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就在这时,ICU里的心电监护仪突然变调,平稳的滴滴声变得尖锐而急促,红灯疯狂闪烁!陆凛像被电击般瞬间弹起,猛地扑到玻璃窗前。
病床上,沈清玄的身体开始无意识地痉挛,氧气面罩下的呼吸极度困难,脸色迅速从苍白转为骇人的青紫。
“医生!!”陆凛的嘶吼划破了走廊的寂静,其中夹杂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与绝望。
杂乱的脚步声迅速传来,医生和护士冲进病房,将他隔绝在门外。
“室颤!准备除颤!”“肾上腺素1mg静推!”“家属外面等!”急促的指令声从病房内传出,门被关上,但透过玻璃,陆凛依旧能看到里面紧张的抢救景象。
除颤器压在沈清玄缠满纱布的胸膛上,他的身体一次次弹起又落下,每一次按压,都像重重砸在陆凛的心口。
他眼睁睁地看着屏幕上的曲线变得混乱、微弱,几乎要拉成一条直线。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攫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
前世,沈清玄躺在停尸间,冰冷僵硬的画面,此刻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与眼前的抢救景象疯狂重叠。
他要死了,又要因为自己死了。这个念头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穿了陆凛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
“不……”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抠抓着冰冷的玻璃,留下一道道凌乱的划痕,“沈清玄……你不准死,不准又一次把我独自留在这个没有你的世界里!”
仇恨、误解、系统、任务……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变得微不足道,烟消云散。
他心中只剩下纯粹的、撕心裂肺的恐惧——怕沈清玄死,怕他从此消失。
抢救还在继续,每一秒都漫长如凌迟。终于,在那条线几乎要彻底平坦的瞬间,仪器发出一声绵长的滴声,屏幕上的曲线重新恢复了虽然微弱但稳定的波动。
抢救成功了!医护人员松了口气,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陆凛脱力般顺着玻璃滑坐到地上,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混杂着更深沉的后怕——他差一点,就又失去了沈清玄,这一次,就在他眼前。
他缓缓抬起头,透过被哈气模糊的玻璃,望向病房里那个再次从鬼门关被拉回来的人。
许久,他撑着发软的身体,慢慢站起身。
脸上所有的混乱、暴戾与挣扎,一点点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一种认命般的、破釜沉舟的平静。
他转身,不再看ICU的方向,对守在远处、面色凝重的手下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去查七年前南美边境的所有细节,一点都不能遗漏。
找到当年给沈清玄做手术的医生,不管用什么方法,活着带他来见我。
另外,动用所有资源,查清昨天开枪的人,以及他背后的势力,我要确切的名字,不是替死鬼。”
手下愣住了,被陆凛眼中从未有过的冰冷与狠厉震慑,但很快反应过来,低头应道:“是,凛哥!”
陆凛最后看了一眼ICU的门,眼神深沉如夜,仿佛要将里面的人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
随后,他转身,大步离开。走廊冰冷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每一步都踩在过往崩塌的废墟上,坚定而决绝。
系统早已没了声响,仇恨值归为零。
从此,他不再需要任何外在的指令,他的任务只有一个——守住沈清玄,不计任何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