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三姊泪洒五行吧巅 生机暗度五百年

第十七回：三姊泪洒五行巅 生机暗度五百年

五行山下的风，总带着些砂砾，刮在孙悟空露在外面的脸上，像无数细针在扎。他已记不清被压了多少时日，只知道春草绿了又黄，秋叶落了又生，山巅那道六字真言的金光，从最初刺得他睁不开眼，到如今只剩一片朦胧的光晕，如同他渐渐磨去棱角的性子。

这日午后，他正昏昏欲睡，忽闻远处传来环佩叮当之声，伴着一阵清冽的花香，竟穿透了五行山的土腥气。孙悟空猛地睁眼，只见三道身影踏云而来，衣袂飘飘，宛如画中仙子。

为首那女子身着红衣，眉眼如烈火，腰间悬着一柄凤凰形状的玉佩；中间的着青衫，手持拂尘，面容温婉；最末的穿素裙，怀抱一只白玉净瓶，气质清冷。三人落到山巅，目光齐刷刷投向被压在山下的孙悟空，皆是眼圈一红。

“大师兄！”红衣女子声音哽咽，正是当年与孙悟空在花果山义结金兰的红拂仙。

孙悟空怔住了，半晌才认出她们：“二妹？三妹？四妹？你们怎么来了？”

青衫女子是云萝仙，她快步走到山边，看着孙悟空被山石挤压变形的身躯，泪水簌簌落下：“我们寻了你百年，才从云游子大哥那里得知你被压在此处……”

素裙女子凌霜仙走上前，将净瓶中的甘露往石缝里倒了些，温润的水汽漫到孙悟空唇边，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顿时舒润不少。“大师兄，你受苦了。”凌霜仙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斤重的心疼。

想当年，孙悟空在东海龙宫夺宝时，偶遇这三位云游的女仙，四人不打不相识，论过道法，斗过妖魔，最终在桃花树下义结金兰。孙悟空排行最大，红拂仙次之，云萝仙第三，凌霜仙最幼。自他大闹天宫后，三姐妹便与他断了音讯，没想到竟寻了百年。

“哭什么！”孙悟空强撑着挤出笑容，露出两排白牙，“俺老孙好得很！这五行山虽重，却困不住俺的精气神！”话刚说完，他想活动下脖颈，却被山石卡得生疼，忍不住“嘶”了一声。

红拂仙见状，猛地抽出腰间玉佩，那玉佩化作一柄赤红长剑，她扬手便要劈向山巅：“这破山竟敢伤我大师兄！我劈了它！”

“二妹不可！”云萝仙连忙拉住她，“山巅有如来佛祖的真言帖，你我道行怎敌得过？莽撞不得！”

红拂仙气得跺脚，长剑“当啷”落地，化作玉佩飞回腰间：“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大师兄受这份罪？那如来忒也狠心！”

孙悟空叹了口气：“不怪他，是俺自己狂妄。当年若听大哥劝，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他望着三姐妹，“你们能来看俺，俺已心满意足。此地不宜久留，天庭耳目多，若是被他们发现你们与俺来往，定会降罪。”

“我们不怕！”凌霜仙蹲下身，与孙悟空平视，她的眼神清澈如溪，“大师兄忘了？当年在黑风岭，我们四人联手斗那黑熊怪，你说过，兄弟姐妹便是要同生共死的。”

云萝仙从袖中取出一个锦袋，里面装着些干果：“这是我用仙露泡过的松子，能润喉补气。我把它塞进去，你慢慢吃。”她小心翼翼地将锦袋从石缝里塞进去，指尖不小心被碎石划破，渗出血珠，却浑然不觉。

红拂仙也解下腰间的一个小葫芦：“这里面是桃花酿，我藏了五百年的陈酿，本想等你回花果山时共饮，如今……你且抿一口解解馋。”她拔掉塞子，一股醇厚的酒香飘出，孙悟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凌霜仙则取出一株晶莹的草叶，叶片上滚动着露珠：“这是月精草，能安神定气，我日日以仙力滋养，你含在嘴里，能少受些风霜之苦。”

孙悟空看着她们忙前忙后，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他自石中生出，无父无母，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却觉得胸口堵得厉害，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只化作一句：“多谢你们……”

“谢什么！”红拂仙瞪了他一眼，眼眶却更红了，“我们会常来看你。只是天庭看管严，或许一年半载才能来一次，但你记住，我们绝不会丢下你不管！”

云萝仙轻声道：“云游子大哥说了，你虽被困于此，却也是一场修行。待时机到了，自有脱困之日。这五百年里，你且静心养性，莫要再动嗔念。”

孙悟空沉默点头。他何尝不明白，只是被压在这暗无天日的山下，日复一日看着流云飘过，听着鸟兽鸣啼，那份孤寂比山石更重。如今三姐妹带来的不仅是吃食，更是一缕让他能撑下去的光。

正说着，远处忽然传来天兵巡查的号角声。红拂仙脸色一变：“我们该走了！大师兄保重！”

“保重！”云萝仙与凌霜仙也急忙起身，深深看了孙悟空一眼，三人化作三道流光，匆匆离去。

孙悟空望着她们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移开目光。石缝里的松子带着清甜，桃花酿的余香在舌尖萦绕，月精草含在口中，一股清凉直透心脾。他忽然觉得，这五行山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日子便这般一天天过去。

有时是红拂仙偷偷送来几枚野果，她总说自己在山中打猎时顺手摘的，却不知她为了避开天兵耳目，每次都要绕路走八千里；有时是云萝仙托路过的樵夫捎来一卷经文，说是能静心，其实是她亲手抄录，上面还留着淡淡的墨香；有时是凌霜仙引来山涧的溪水，顺着石缝流到他嘴边，溪水带着她指尖的仙力，甘甜清冽。

她们从不多留，每次来都像一阵风，却总能在他快要被孤寂吞噬时，带来活下去的念想。

五百年光阴，于凡人是沧海桑田，于仙家却也不算短暂。孙悟空在山下，看遍了四季更迭，听熟了山间兽语。他不再像最初那般嘶吼挣扎，偶尔会对着山巅的流云说话，或是琢磨云萝仙送来的经文。

他渐渐明白，当年自己追求的“齐天大圣”，不过是虚名；所谓的“与天齐”，更是不知天高地厚。真正的强大，或许不是能打翻多少天兵，而是能守住心中的道。

这日，凌霜仙又来了。她比五百年前憔悴了些，鬓边竟添了几缕银丝。她没带什么东西，只是蹲在山边，轻声道：“大师兄，云游子大哥说，时机快到了。”

孙悟空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真的？”

“嗯。”凌霜仙点头，眼中带着欣慰，“西方有位高僧要去西天取经，路过此地时，便是你脱困之日。”

孙悟空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取经？倒是新鲜。”他望着凌霜仙，“这些年，辛苦你们了。”

凌霜仙摇摇头，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金铃：“这是我用凤凰翎羽炼的，你带在身上。日后若遇危难，摇动金铃，我们姐妹虽不能立刻赶到，却能为你祈福。”她将金铃塞进石缝，指尖触到他粗糙的皮肤，忍不住泪落如雨。

“哭啥，”孙悟空打趣道，“等俺出去了，再陪你们去黑风岭看看，当年那黑熊怪，说不定还在洞里酿酒呢。”

凌霜仙破涕为笑：“好，我们等你。”

她起身欲走，又回头道：“那高僧是个慈悲人，你出去后，莫要再任性，护他走完西行路，也是一场功德。”

“俺晓得了。”孙悟空挥了挥被压住的手，“快走吧，别被人发现了。”

凌霜仙深深一揖，转身踏云而去。

孙悟空看着那枚金铃，将它紧紧攥在手心。五百年的风霜，磨平了他的棱角，却磨不掉骨子里的坚韧。山巅的金光似乎淡了些，远处隐隐传来了马蹄声与人语，带着一种全新的气息，穿透了五行山的沉寂。

他知道，新的故事，就要开始了。而那些藏在岁月里的牵挂与守护，早已化作他心底最温暖的光，支撑着他走过了漫长的黑暗，迎来了即将破晓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