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光散去,梵音渐远。
如来佛祖那遮天蔽日的金身法相,如潮水般缓缓退去,最终消散于无形,仿佛从未出现过。但祂留下的那番惊世骇俗的册封,却如同最深刻的烙印,永远地刻在了三界众仙的记忆之中。
诛仙台上,那头由玄真子心魔所化的恶兽,依旧在疯狂地撕咬着自己的本体,那凄厉的惨嚎,成为了这场闹剧最后的、也是最讽刺的注脚。道派众仙个个面如死灰,再也顾不上什么颜面,在一位老道长的带领下,架起一阵愁云惨雾,带着那个半死不活的玄真子,灰溜溜地逃离了高老庄,连一句场面话都不敢再说。
天庭的仪仗,也悄然撤去。云层深处,玉皇大帝的龙辇深深地看了一眼下方那对劫后余生、紧紧相拥的男女,最终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了天际。
一场原本足以掀翻三界的滔天风波,就此,尘埃落定。
当最后一朵祥云散去,当最后一个看热闹的散仙消失,高老庄的上空,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阳光,不再冰冷,而是带着劫后余生的温暖,柔和地洒在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上。
“呆子……”
高翠兰身上的仙索,早已在佛光普照的那一刻便自行解开。她什么也顾不上了,猛地扑进了猪八戒的怀里,将头深深地埋在他那宽厚而温暖的胸膛,压抑了数日的所有恐惧、委屈与担忧,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嚎啕大哭。
“没事了……没事了,翠兰,俺的老婆……都过去了……”
猪八戒,不,现在应该称之为“自在菩萨”了。他笨拙而温柔地轻拍着妻子的后背,那张丑陋的猪脸上,挂着幸福而满足的傻笑,泪水与笑容,交织在一起,狼狈,却又无比的真实。
孙悟空扛着金箍棒,看着眼前这一幕,难得地没有出言调侃,只是咧着嘴,嘿嘿地笑着。唐僧双手合十,脸上满是欣慰的慈悲。
劫后余生,当是庆贺。
高老庄的村民们,在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尤其是看到道派天师那狼狈逃窜的模样后,无不羞愧难当,又后怕不已。他们自发地,在高家老宅前摆下了流水席,用最淳朴、最真诚的方式,向这位他们误解、背叛,却依旧选择守护他们的“自在菩萨”,表达着自己的歉意与感激。
庆功宴上,气氛热烈而祥和。猪八戒恢复了他那贪吃的本性,一手抱着高翠兰,一手抓着一只烧鸡,吃得满嘴流油,不时还引得众人一阵善意的哄笑。孙悟空则被一群大胆的孩童围住,缠着他讲述大闹天宫的威风事迹。唐僧则被高太公和村里的老者们请到上座,耐心地为他们讲解着一些强身健体、祛病消灾的简易法门。
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那么圆满。仿佛所有的苦难,都已是过眼云烟。
然而,在这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之下,一股无人察觉的暗流,却已悄然涌动。
沙悟净,依旧是那个最沉默寡言、最勤勤恳恳的人。他没有参与到欢闹之中,而是默默地,帮着村民们收拾着那些道派党羽仓皇逃离时、遗落下的杂物。他的性格,就是如此,细致,认真,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忽然,他的手,在一个被踩碎的木箱角落里,触碰到了一个冰凉而坚硬的物体。
他好奇地将其捡起,拂去上面的尘土。
那是一枚用上好的墨玉雕琢而成的玉佩,玉佩的质地温润,入手冰凉,显然不是凡品。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在那玉佩的正面,用一种极其古老而诡异的手法,雕刻着一朵盛开的、拥有九片花瓣的黑色莲花。
那莲花的纹路,繁复而神秘,仿佛蕴含着某种令人心悸的魔力,只是看上一眼,就让人觉得心神不宁。
沙悟净的瞳孔,在看到那朵黑色莲花的瞬间,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要停止了!
他那只握着玉佩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周围那喧闹的庆贺声,欢笑声,仿佛在瞬间离他远去,他的耳边,只剩下自己那“咚咚咚”如擂鼓般的心跳!
不可能!
这……这怎么可能?!
他像是被烫到了一般,闪电般地将那枚玉佩揣进怀里,然后做贼心虚似的,紧张地四下张望,确认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常。
随即,他借口内急,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跑到了后院一个无人的角落。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已然变得煞白,没有一丝血色。
他颤抖着,从自己贴身的、最隐秘的袈裟夹层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破碎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琉璃盏残片。
这枚残片,正是他五百年前,失手打碎的那盏琉-璃盏的一部分,也是他被贬下凡、受万箭穿心之苦的罪证。五百年来,他一直将它带在身边,时刻警醒自己,不敢有丝毫懈怠。
此刻,他将那枚玉佩,和这枚琉璃盏残片,并排放在了自己的掌心。
在阳光下,一个惊悚到让他几乎要魂飞魄散的秘密,清晰地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那枚道派弟子遗落的玉佩之上,那朵诡异的九瓣黑莲花的纹路……
竟然,与他这枚破碎了五百年、源自天庭御用之物的琉璃盏残片底座上,那若隐若现的、被他一直以为是装饰花纹的诡异图案……
一模一样!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瞬间窜上了天灵盖!
这……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五百年前,他所犯下的那个看似是“失手”的罪过,背后,隐藏着一个他根本不敢想象的、牵扯到道派、甚至……是魔界的惊天秘密!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逃避的,只是一个“过失之罪”。
可现在他才惊恐地发现,自己当年,或许是在无意之中,撞破了一个足以颠覆三界的巨大阴谋!
“嗡……”
就在沙悟净心神巨震、几乎要道心失守的同一时刻,另一桩异变,在庆功宴的另一头,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正在和白龙马化身的白衣少年,碰杯畅饮的孙悟空,突然眉头一皱,停下了动作。
而他对面的白龙马,更是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他手中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猛地捂住自己的胸口,脸上露出了极其痛苦的神情。
“烈儿!你怎么了?”孙悟空关切地问道。
“我……我的龙心……好痛……”白龙马的声音,因为剧痛而颤抖不已。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道刺目的血色光芒,竟毫无预兆地,从他的胸口处,破体而出!
那血光在半空中凝聚,化为了一枚巴掌大小、通体血红、仿佛由鲜血凝结而成的龙鳞!
那龙鳞之上,带着一股极其浓烈的血腥味和焦急、绝望的龙族气息,它像是拥有生命一般,在半空中急速地旋转着,并用一种古老的龙族秘法,投射出八个触目惊心的、由龙血写成的猩红大字——
“黑海魔现,西海危矣!”
八个字,如八柄淬毒的利刃,狠狠地刺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眼中!
刚刚还欢声笑语的庆功宴,瞬间,雅雀无声。
刚刚才从一场劫难中挣脱出来的师徒五人,他们脸上的笑容,缓缓凝固。
他们知道,一场更大的、更加黑暗的风暴,已经……兵临城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