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大雄宝殿。
气氛，凝重得宛如实质。
就在片刻之前，两道截然不同，却又指向同一个恐怖真相的讯息，如两柄无情的巨锤，同时，敲响了这座佛国圣地的警钟。
其一，来自前线战场。
斗战胜佛孙悟空，以一道蕴含着滔天怒火的“斗战传音”，将“寂灭魔帅”的真实身份——由“信仰之毒”凝聚、并带有燃灯古佛气息的“掌灯使者”，这桩惊天秘闻，直接，吼进了大雄宝殿之内，响彻在每一位佛陀、菩萨的耳边！
其二，来自凡间高老庄。
三界自在菩萨猪八戒，以一片瞬间变得漆黑如墨、并散发出阵阵腐臭气息的菩提圣叶，将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发现——“灵山佛灯之油已被污染”，这个足以颠覆整个佛门根基的结论，呈现在了诸佛的面前！
两道惊雷，同时炸响！
整个大雄宝殿，瞬间，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随即，便是冲天的哗然！
“什么？掌灯使者……投靠了魔族？！”
“不可能！佛灯之油，乃是汇聚三界最纯粹的信仰愿力，经由万佛加持，万年方成一滴，怎么可能会被污染？”
“此事，必有蹊蹺！定是那妖猴与孽畜，妖言惑众！”
无数的佛陀、菩萨，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他们无法接受，也不愿接受，这等荒谬绝伦，且亵渎神圣的指控。
然而，莲台之上的如来佛祖，却一言不发。
祂那双洞悉一切的佛目，缓缓地，闭上了。那张万古不变、宝相庄严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抹……深沉的、无法言喻的疲惫与悲哀。
祂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就在这大殿之内，众说纷纭，一片混乱之际——
“阿弥陀佛……”
一声古老、沧桑、仿佛来自于时间长河源头的叹息，毫无征兆地，在大殿的中央，响了起来。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瞬间，便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与喧嚣。
众人骇然望去！
只见那大殿中央的空地之上，不知何时，已然多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身穿最朴素的灰色僧袍、赤着双足的老僧。他身形枯槁，面容苍老，皮肤如同历经了万古风霜的菩提树皮，布满了深刻的皱纹。他的手中，没有法器，没有禅杖，只有一盏……早已熄灭了的、样式古朴的青铜油灯。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从亘古之初，便一直站在那里。
他身上的气息，不显赫，不威严，却如同一片无边无际的、寂静的宇宙，让在场的所有佛陀、菩萨，包括那些四大菩萨、八大金刚，都在感受到他气息的瞬间，从心底里，涌起一股最原始的、发自本能的……敬畏！
“燃灯……古佛！”
不知是谁，用颤抖的声音，叫出了这个名字。
大雄宝殿之内，瞬间，雅雀无声！
所有的佛陀、菩萨，都自发地，从自己的莲台之上站起，对着那道枯槁的身影，恭敬无比地，双手合十，深深躬身。
即便是莲台之上的如来佛祖，也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对着那老僧，微微颔首，口诵佛号：“见过，老师。”
燃灯古佛。
过去庄严劫千佛之首，现在贤劫之前的“过去佛”，释迦牟尼佛的授记之师！
他，是佛门的……活化石！是万佛之祖！
他不是没有来，而是……他一直，都在。
燃灯古佛那双仿佛蕴藏着宇宙生灭奥秘的、浑浊的眼睛，缓缓地，扫过了在场的每一位佛陀。他的目光，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最终，落在了如来佛祖那张写满了复杂情绪的脸上。
“悟空，与八戒，所言……皆是事实。”
他开口了，声音，平淡，却又带着一种无可辩驳的最终裁决之力。
“那‘掌灯使者’，是我，以佛灯之中，沉淀了万年的‘信仰之毒’，所化。”
“那佛灯之油，也是我，亲手……蒙尘。”
轰——！
亲口承认了！
如果说，悟空和八戒的发现，还只是两道惊雷。那么，燃灯古佛这番轻描淡写的话语，便是一场……足以将整个须弥山都彻底掀翻的……灭世海啸！
“为什么？！古佛！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普贤菩萨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失声问道，“这……这是自毁根基！这是……背叛佛法啊！”
“背叛？”
燃灯古佛缓缓地，摇了摇头。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充满了无尽悲悯，与无尽失望的……苦笑。
他没有回答普贤，而是将目光，再次，牢牢地，锁定在了如来的身上。那目光，如同一柄最锋利的智慧之剑，瞬间，刺穿了时空，刺穿了因果，直抵如来的……本心！
“释迦牟尼。”他缓缓地，叫出了如来佛祖的本名。
“你且，问问你自己。”
“自你于菩提树下，悟道成佛，至今，已有多少岁月？”
“自那取经功成，佛法东传，我佛门声势，达到顶峰，又已过了，多少岁月？”
他顿了顿，那声音，陡然变得严厉，如洪钟大吕，震得整个大雄宝殿，都嗡嗡作响！
“那你再看看！看看你如今这灵山！看看你座下这万千佛陀！”
“你们，一个个，金身璀璨，宝相庄严！你们，享受着三界九州，亿万万生灵，最鼎盛的香火供奉！”
“你们，建起了这三界之内，最宏伟，最壮丽的佛国净土！”
“可是……”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那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萧索与悲凉。
“……可是，你们的慈悲，又在哪里？”
“五百年来，你佛门，于人间界，广建寺庙，多达十万八千座！收纳的信徒，数以亿计！其扩张之速，势力之大，已远超当年封神之时的截教！”
“你，为了与道派天庭，争夺那虚无缥缈的‘三界气运’，为了让你这大雄宝殿，看起来更加的金碧辉煌，你，只重信徒的数量，只重香火的多少！”
“你，教他们放下屠刀，却从不问，他们为何要拿起屠刀！”
“你，教他们忍受苦难，以求来世福报，却从不问，他们的苦难，从何而来！”
“你，将佛法，变成了一门……生意！一门，用廉价的‘来世’承诺，去收割凡人‘今生’血汗的、最肮脏的……生意！”
“你建造了一片，看似广阔无垠的金色信仰海洋。可是，释迦牟尼，你亲自，去尝过那海水吗？！”
燃灯古佛缓缓地，举起了手中那盏熄灭的青铜古灯。
“我尝过了。”
“那海水，是苦的！是涩的！是咸的！”
“里面，充满了凡人最自私的贪欲，最恶毒的诅咒，最无望的怨怼！”
“这，便是你苦心经营了五百年的……大乘佛法？！”
“这，便是你想要普度的……众生？！”
他每说一句，便向前，踏出一步。他那枯槁的身躯，竟散发出一股连如来佛祖，都为之心悸的、磅礴浩瀚的无上威压！
“你，早已偏离了佛法的本意！”
“你，为了追求那所谓的力量与秩序，早已被那至高无上的权力，蒙蔽了佛心！”
“你，才是那个，最先……背叛了佛法的人！”
“释迦牟尼……你，早已自生心魔，却……不自知啊！”
他，停在了如来佛祖的莲台之下，抬起那双浑浊，却又仿佛能映照出宇宙真理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那个被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如今的三界至尊。
“所以，我，污染了佛灯。”
“所以，我，降下了这场席卷三界，却又不见半点血光的……信仰之灾。”
“我，不是要毁灭佛门。”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那声音，再次，恢复了最初的、那种来自于时间长河源头的、无尽的悲悯与叹息。
“我，只是想用这种最痛苦，最决绝的方式，来逼你……逼你这位高高在上的、早已忘记了人间疾苦的……现在佛，好好地，看一看。”
“看一看，你这亲手打造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虚伪佛国！”
“看一看，你因那无边的傲慢，而生出的……心魔！”
话音落，整个大雄宝殿，死寂一片。
所有的佛陀、菩萨，都低下了那高傲的头颅，脸上，写满了无地自容的……羞愧。
莲台之上，如来佛祖，那张万古不变的脸上，终于，缓缓地，流下了一滴……金色的、滚烫的佛泪。
他没有辩解。
因为，他知道，燃灯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
“老师……”他缓缓地，站起身，对着那道枯槁的身影，深深地，弯下了腰，“是……弟子，错了。”
“知错，还不够。”
燃灯古佛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欣慰。反而，露出了一抹更加深沉的决绝。
“这场由傲慢与虚伪，所引发的劫难，便须用最彻底的‘直面本心’，来终结。”
“释迦牟尼，你之劫，是你自己。”
“而他之劫……”
他的目光，猛地，穿透了无尽的空间，落在了那遥远的、黑风岭的战场之上，那个刚刚才得知了真相、浑身杀气与魔焰，几乎要冲破天际的……金色身影之上！
“……是他自己！”
说罢，燃灯古佛那枯槁的身躯，竟在瞬间，化作了亿万万道最本源的、包含了“过去”、“执念”、“心魔”等一切负面概念的……灰色光点！
这些光点，没有攻击任何人。
而是，在瞬间，融入了整个灵山！
“今日，我以我‘过去佛’之道果，化这灵山，为‘万古心魔劫狱’！”
“所有佛，所有菩萨，所有罗汉……你们，都将，直面自己内心深处，最渴望，也最恐惧的……幻境！”
“此劫，不破不立！”
“若能勘破，我佛门，或可……浴火重生！”
“若不能……”
他的声音，在虚空中，缓缓消散。
“……便与我这旧时代的残骸，一同，归于寂灭吧！”
话音落，整个灵山圣地，那万古长明的佛光，瞬间，熄灭了！
世界，陷入了一片……绝对的黑暗与虚无。
而作为“斗战”的化身，心念最是刚猛、执念也最是深重的孙悟空，更是首当其冲！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那滔天的怒火，那无边的杀意，那关于佛门肮脏内幕的一切……都在瞬间，被一股温柔到极致，却又无可抗拒的力量，彻底地……抹去了。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之时。
他看到的，不再是狰狞的魔物，不再是染血的战场。
而是……
一片蔚蓝的、一望无际的大海。
海风，带着咸湿而温暖的气息，吹拂着他身上……那身柔顺的、没有任何束缚的……金色猴毛。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那里，光滑，温润。
没有了那禁锢了他五百年、早已与血肉融为一体的……金箍。
他，自由了。
远处，传来了一阵阵熟悉的、欢快的、充满了孺慕之情的……猴儿们的嬉笑声。
“大王！大王！快来啊！我们新摘了好多好多的水蜜桃！”
孙悟空缓缓地，转过头。
在他的身后，是那座开满了鲜花、挂满了异果、飞流着瀑布、永远都充满着生机与快乐的……
花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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