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款照片

刘茗叼着棉花糖，大脑仿佛被那甜腻的糖丝糊住了，彻底宕机。

拍照？找我？用这个身体？这身衣服？

无数个吐槽的弹幕在她脑海里疯狂刷屏，但最终出口的，却是一声因为惊吓和含着糖而更加含糊软糯的：“……诶？”

少年看着眼前这个小不点女孩睁着圆溜溜、湿漉漉的大眼睛，一脸茫然无措的样子，仿佛受惊的小动物，心头那点紧张立刻被更汹涌的保护欲和“创作热情”所取代。他连忙摆手，语气更加温和，甚至带上了点哄孩子的味道：

“啊，那个，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是市一中的学生，这是我的学生证！”他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急切地展示给刘茗看，“你看，摄影部，林枫。我只是觉得…你刚才坐在这里的样子，光线、氛围、还有你的这身打扮…特别有感觉！就想…就想记录一下！真的！没有恶意的！”

刘茗的目光机械地扫过那个学生证。照片倒是挺清秀，名字林枫，学校也确实是本市有名的重点高中。看起来…像个正经人？

但正是这种“正经”的要求，配合自己现在这副尊容，才更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羞耻和荒谬。

答应？开什么玩笑！让一个陌生男人（虽然是个少年）拍下自己现在这副羞耻Play的样子？这照片万一流传出去…

拒绝？怎么拒绝？用这奶声奶气的声音义正词严地说“不，我拒绝”？听起来只会更像撒娇吧？！而且…对方态度这么诚恳，直接拒绝好像也有点不近人情？她骨子里那个做了十几年老好人的灵魂又在隐隐作祟。

就在刘茗内心天人交战，小脸憋得通红，嘴巴张了又合，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

一个略显急促、带着中年妇女特有嗓门和唠叨气息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哎哟喂！茗茗！你怎么跑这儿坐着了！让妈妈一顿好找！”

伴随着一阵略带刺鼻的、混合了廉价香水和厨房油烟味的香风，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一把搂住了刘茗的肩膀。

刘茗浑身一僵，愕然转头。

只见一位穿着花花绿绿沙滩裙、烫着小卷发、身材微胖、脸上堆满了“担忧”表情的中年大妈，正以一种极其强势的姿态将她半搂在怀里。大妈的手劲儿还不小，捏得她肩膀有点疼。

这谁啊？！认错人了吧？！

刘茗刚想挣扎辩解，一股极其熟悉、虽然被廉价香水味极力掩盖但依旧无法完全抹去的、属于某个无良魔女的特殊气息——那是一种仿佛星空尘埃混合着泡泡糖和一丝丝硫磺的古怪味道——钻入了她的鼻腔。

刘茗：“！！！”

她猛地抬头，对上“大妈”那双看似焦急浑浊、实则眼底深处闪烁着恶作剧得逞和无限乐子光芒的眼睛。

师父！！是你！！她在内心疯狂咆哮。

“大妈”——也就是魔女师父——完全无视了她眼中喷射出的愤怒和质问，反而用那只空闲的手，无比自然地、带着中年妇女特有力度拍打着刘茗的背，嗓门洪亮地继续她的表演：

“哎呀呀，你看你这孩子，吃个棉花糖吃得满手都是！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注意卫生！这么大个人了还跟小孩似的！”她一边数落，一边目光“警惕”地扫向旁边已经看呆了的林枫，“这位同学…你是？”

林枫被这突如其来的家长搞得有点懵，下意识地又把自己的学生证和来意解释了一遍，语气更加恭敬了：“阿、阿姨您好！我是想请…请这位小妹妹当一下模特，拍几张照片，我觉得她非常可爱，很有镜头感…”

“哦——拍照啊！”魔女师父恍然大悟般地拉长了语调，搂着刘茗的手臂又紧了紧，脸上露出一种混合了骄傲和谨慎的复杂表情，“我家茗茗是挺可爱的，随我！小时候抱出去谁都夸！不过嘛…”她话锋一转，眉头皱起，上下打量着林枫，“这年头坏人可多了，嘴上说着拍照，谁知道安了什么心？你说你是学生就是了？万一是骗子呢？我家茗茗这么小这么单纯，我可不能随随便便让她跟陌生人待一块儿！”

刘茗被勒得差点喘不过气，内心疯狂吐槽：「装！接着装！你还演上瘾了？！还有谁随你啊？！占我便宜！而且这特殊的香水味太明显了啊喂！」

就在她内心弹幕爆炸的瞬间，一个熟悉又欠扁的声音直接在她脑内响起，带着十足的戏谑：

「啧，笨徒儿，怎么跟为师说话呢？老娘活了整整十万年，别说当你妈，当你曾曾曾曾祖宗都没问题！现在给我闭嘴，配合演出！不然你就自己搞定这烂摊子！」

刘茗：“……”好吧，你年纪大，你说什么都对。她瞬间蔫了，只能像个真正的、被家长抓包的小孩子一样，低下头，用兔子皮鞋尖碾着地上的小石子，内心泪流成河。

魔女师父对刘茗的“乖巧”表示满意，然后继续对着林枫火力全开，将那套中年大妈特有的、充满关怀又略带压迫感的“查户口式”盘问发挥得淋漓尽致：

“小同学啊，你家住哪儿啊？父母做什么的呀？在哪个高中读书？成绩怎么样啊？年级排第几啊？哎哟摄影部啊，这个爱好不错，烧钱不？你爸妈支持吗？你这相机看起来不便宜啊，多少钱买的呀？……”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射出，砸得林枫晕头转向，额头都快冒汗了，只能老老实实一一作答，态度恭敬得如同面对班主任家访。他心里那点因为被质疑而产生的不快，也彻底被这位“关心则乱”的“母亲”给磨没了，甚至觉得对方盘问得这么仔细才是正常的。

魔女师父一边听，一边时不时点点头，或者发出“哦？”“真的啊？”“那不错！”之类的评论，表情管理极其到位，完美演绎了一个既为女儿骄傲又对孩子安全万分谨慎的普通母亲。

最后，她似乎终于对林枫的“背景调查”满意了，脸上的警惕之色稍褪，换上了一副“勉为其难”的表情：

“嗯…听着倒是个正经孩子。行吧，看在你这么有诚意，又是重点中学的学生的份上…拍照可以。”

林枫闻言大喜：“真的吗？谢谢阿姨！”

“但是！”魔女师父大手一挥，打断了少年的兴奋，提出了“约法三章”，“第一，我得在旁边看着！第二，不能拍太久，天色不早了！第三，照片不能随便乱发！尤其不能发到那些乱七八糟的网站上去！要是让我发现了…”她眯起眼睛，露出一个“你懂的”的危险表情。

“一定一定！阿姨您放心！我保证！”林枫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只要能拍，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于是，一场在“严母”监督下的、对刘茗而言堪称公开处刑的摄影会，就在游乐场的夕阳余晖中展开了。

“对对对！小妹妹，啊不，刘茗妹妹，看这边！对！稍微歪一点头…诶太好了！就是这个懵懵的感觉！”

“棉花糖！对！咬一小口！假装很好吃的样子！眼睛亮一点！”

“抱着兔子玩偶！对！把脸贴上去！蹭一蹭！可爱！太可爱了！”

“跑起来！对！在那边旋转木马前面跑！裙摆飘起来！回头看我！”

林枫完全进入了状态，指挥若定，快门声咔嚓咔嚓响个不停，眼神越来越亮，显然是找到了极佳的灵感缪斯。

而刘茗，则像个莫得感情的洋娃娃，机械地执行着指令。让她歪头就歪头，让她咬糖就咬糖，让她蹭玩偶就蹭玩偶。每一次快门响起，她都感觉自己的节操和作为男性的尊严碎裂一地，并被永久定格。

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她那无良师父还在旁边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场外指导”：

“哎哟茗茗！表情自然点！笑一个！别那么僵硬！跟小时候拍照片一样！”

“林枫同学啊，这个角度好不好？我觉得我女儿左边脸比较好看！”

“差不多了吧？这都拍了得有一百张了吧？够了吧？孩子都累了！你看这汗！”

“哎哎哎，那张不行！裙底不能拍！你这孩子怎么回事！”

魔女师父一会儿心疼女儿，一会儿指导摄影，一会儿又严防死守，演技浑然天成，把一个操心老妈的角色演绎得入木三分。刘茗在心里已经给她颁发了奥斯卡最佳女主角、最佳导演、最佳编剧等所有奖项。

终于，在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游乐场的灯光变得更加璀璨时，林枫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相机，脸上是无比感激和兴奋的笑容：“阿姨！刘茗妹妹！真的太感谢你们了！照片效果非常好！远超我的预期！”

魔女师父大手一挥，豪爽道：“没事没事，助人为乐嘛！行了，天黑了，我们得回家了！茗茗，跟林枫哥哥说再见！”

刘茗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鞠躬，用快哭出来的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林枫哥哥再见！”然后头也不回地、同手同脚地就往出口方向冲，仿佛后面有鬼在追。

魔女师父对林枫笑了笑，也赶紧快步跟上。

一路无话。

直到挤上回家的公交车（再次享受了全程注目礼），直到回到那间十平米不到、依旧弥漫着泡面味的出租屋，关上门，刘茗才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一样，瘫倒在那堆脏衣服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感觉身体被掏空。

魔女师父则早已恢复了原本的洛丽塔造型，嫌弃地挥了挥空气中的味道，变回那副悠哉游哉的样子，甚至又摸出了一杯新的粉色饮料。

“怎么样啊徒儿？”她吸着饮料，笑眯眯地问，“为师演技如何？是不是天衣无缝？力挽狂澜？顺便还帮你促成了一桩艺术创作？不用太感激哦~”

刘茗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有气无力地哼唧：“…我只觉得我的人生已经完蛋了…节操碎得拼都拼不起来了…”

“啧，肤浅！”魔女用魔法杖敲了敲她的脑袋，“节操那玩意儿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能换半价票吗？你看今天，不仅玩了本，还收获了艺术写真，最重要的是，体验了完全不同的人生视角！血赚好不好！”

刘茗不想说话，并向她扔了一个抱枕。

她挣扎着爬起来，习惯性地摸出手机——这是她连接过去那个“正常”世界的唯一纽带。屏幕亮起，各种APP的通知挤满了状态栏。

她下意识地划开微博，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闻或者关注的游戏更新消息，用来冲刷一下今天过于刺激的经历。

App打开的瞬间，开屏广告过后，第一条映入眼帘的、被标记了“爆”字的热搜话题，让她滑动的手指猛地僵在了半空。

话题标签是：游乐园天使#这是什么绝世小可爱##人类幼崽的完美形态#

配图是一张抓拍得极好的照片。

夕阳的金辉温柔地洒满画面，穿着白色蕾丝洛丽塔裙、戴着兔子头饰和发箍的双马尾小萝莉，正抱着一只巨大的毛绒兔子玩偶，坐在游乐场的长椅上。她微微侧着头，小口啃着一支巨大的、云朵般的棉花糖，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粉嫩的脸颊上投下小片阴影，表情是一种放空的、带着点微醺感的迷茫和满足。整个画面温暖、柔软、充满了梦幻般的童话气息，精准地击中了无数人对于“可爱”、“治愈”、“美好”的所有想象。

转发、评论、点赞数正在以恐怖的速度疯狂飙升。

【转发】啊啊啊啊啊！这是谁家女儿？！三分钟之内我要知道她的全部信息！太可爱了吧！[抓狂]

【评论】awsl！！！这是真人吗？真的不是BJD娃娃成精或者CG动画吗？！这颜值是真实存在的？！

【评论】卧槽！这什么神仙颜值！这什么神仙氛围！摄影师加鸡腿！妹妹也太甜了叭！[流泪]

【评论】坐标XX游乐园！我今天好像看到她了！真人更可爱！穿着这身小裙子一个人玩，我还以为是哪个社团的小演员！没想到是素人？！

【评论】呜呜呜…骗我生女儿系列！这比我玩的所有养成游戏里的女儿都好看！[跪了]

【评论】@各大童装品牌 @各大玩具厂商 快来看！这才是你们该找的模特！快签她！

【评论】只有我好奇妹妹叫什么名字吗？[狗头]

刘茗的大脑，“嗡”的一声，彻底一片空白。

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手机差点滑落。

她僵硬地、一点点地抬起头，看向正飘在空中、翘着二郎腿、哼着古怪小调、刷着手机（屏幕上似乎也是同一个界面）的无良魔女。

魔女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对她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得意到近乎猖狂的笑容，晃了晃手中的手机屏幕，那上面赫然显示着#游乐园天使#的热搜界面。

“哎呀呀~”魔女师父吸了一口饮料，语气轻快得像是在讨论今天天气真好，“看来为师的徒儿，一不小心，变成爆款网红了呢~”

“噗——”

刘茗仿佛能听到自己最后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