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城楼魅影

黑色烟雾顺着裂缝往上翻涌，林野感觉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低头一看，竟是几根从裂缝里钻出来的黑发，发丝像活蛇般缠上他的小腿，冰冷黏腻的触感顺着皮肤往骨髓里钻。

他挥起钢管猛砸，黑发被砸断的瞬间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断口处渗出暗红色的汁液，溅在地上滋滋冒烟。可更多的黑发从裂缝里涌出来，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朝着他的脖颈缠来。

“滚开！”林野将青铜灯盏底座挡在身前，底座突然爆发出刺眼的金光，那些黑发像是被烈火灼烧，瞬间蜷缩成焦黑的一团，簌簌掉落在地。

他趁机后退几步，脚下的裂缝却越来越宽，隐约能看见裂缝深处有无数双惨白的手在挥舞，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爬出来。城楼上的微光越来越亮，那道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那是个穿黑袍的人，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一截苍白的下巴，和下巴上一道蜿蜒的疤痕，像条凝固的蛇。

“第七任灯侍，比前六任有趣些。”黑袍人的声音从城楼上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三百年了，终于有人能点燃往生灯芯。”

林野握紧青铜灯盏，底座的温度越来越高，烫得他掌心发麻：“你是谁？前六任灯侍怎么了？”

黑袍人发出低沉的笑，笑声在荒原上回荡，引得那些白骨堆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骷髅在骨堆里翻身。“他们？”黑袍人轻嗤一声，“有的困死在幻境里，有的被自己的影子吃掉，还有的……”他顿了顿，兜帽微微晃动，像是在打量林野，“变成了往生道的养料。”

林野心脏一沉。他突然想起古籍上的记载，第七盏灯灭时灯侍需归位，可没说归位后是生是死。他低头看向掌心，被灯盏烫出的红痕竟慢慢浮现出纹路，和灯座上的人脸纹路如出一辙。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扬声问道，声音在空旷的荒原上显得格外单薄。

“帮你回家。”黑袍人说着，抬手指向城楼大门，“穿过那扇门，就能回到你住的烂尾楼。前提是，你得带着往生灯芯走。”

林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城楼大门是用整块黑石打造的，上面刻着和古籍封面上一样的飞鸟符号，只是符号的眼睛处镶嵌着两颗猩红的珠子，在微光中闪着诡异的光。大门前站着两个石像，石像手里握着青铜长戟，戟尖上挂着风干的锁链，锁链末端拖在地上，划出两道深深的沟壑。

“我凭什么信你？”林野反问。他注意到石像的眼珠是用黑曜石做的，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转动，像是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黑袍人突然扔下来一样东西，那东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啪”地落在林野脚边——是半块啃剩的馒头，馒头上还沾着点咸菜。

林野瞳孔骤缩。这是他昨天早上放在烂尾楼窗台的早餐，因为王大妈突然来催租，他匆忙出门忘了拿。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黑袍人手里？

“我知道你住在哪，知道你十七岁生日那天在废品站捡了本缺页的《论语》，还知道你左手肘有块月牙形的胎记。”黑袍人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现在信了吗？”

林野后背的冷汗浸湿了衣服。这些事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这个黑袍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对他的底细了如指掌？

“你若不信，大可留在这等着被地底下的‘东西’拖走。”黑袍人语气转冷，“裂缝里的‘食骨虫’最喜欢啃灯侍的骨头，它们会从你的指尖开始，一点点把你嚼成碎末，让你在清醒中感受自己变成养料的全过程。”

他话音刚落，裂缝里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咔哒”声，像是无数虫子在啃噬骨头。林野看见一只惨白的手从裂缝里伸出来，手指关节扭曲变形，指甲又黑又长，正朝着他的脚踝抓来。

他猛地后退，撞在身后的青铜灯上。灯身剧烈摇晃，火焰中的眼睛突然眨了一下，林野竟从那只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脸——或者说，是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只是那张脸的嘴角挂着诡异的笑，眼角淌着血。

“别磨蹭了，食骨虫快爬出来了。”黑袍人催促道，“穿过城门，往左拐第三个岔路口有口井，跳下去就能回家。记住，千万别回头，也别碰城门边的石像。”

林野看着不断扩大的裂缝，又看了看城楼大门。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穿过城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抓起青铜灯盏，深吸一口气，朝着城楼跑去。

越靠近城门，空气就越冷，石像身上的寒气几乎凝成了实质。林野目不斜视，尽量避开石像投来的目光，可跑过左边那尊石像时，他眼角的余光还是瞥见了石像的脸——那石像的脸竟和王大妈一模一样，只是双眼空洞，嘴角咧开一个僵硬的笑。

他心脏骤停，脚步顿了一下。就在这时，石像手里的青铜长戟突然动了，锁链“哗啦”一声绷直，朝着他的后颈抽来！

“小心！”

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响起。林野猛地低头，锁链擦着他的头皮飞过，抽在旁边的石墙上，砸出一串火星。他抬头看去，只见城门内侧站着个穿白裙的姑娘，姑娘手里拎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些黄纸和香烛，正是他前几天在废品站门口见过的那个摆摊算卦的姑娘。

那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别愣着！”姑娘朝他招手，“黑袍人骗你的，左拐第三个岔路口是‘回魂狱’，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跟我来！”

林野犹豫的瞬间，身后传来黑袍人愤怒的咆哮：“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右边的石像突然活了过来，迈开沉重的脚步朝他扑来，石质的手掌带着风声拍向他的后背。林野来不及细想，跟着白裙姑娘转身就跑，冲进了城门内侧的阴影里。

“他为什么要骗我？”林野边跑边问，耳边传来石像追赶的脚步声，震得地面都在发颤。

姑娘回头看了他一眼，月光恰好照在她脸上，林野发现她的瞳孔竟是浅灰色的：“因为他需要你的灯芯来打开‘轮回道’，而你，是最后一把钥匙。”

“轮回道？”

“那是比往生道更可怕的地方……”姑娘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恐惧，“里面关着被青铜灯吞噬的千万亡魂，一旦被放出来……”

她的话没说完，前方突然出现一道岔路口，左边的路口飘着幽蓝的鬼火，右边的路口则漆黑一片，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蠕动。

“走右边！”姑娘拉着他拐进右边的路口，“黑袍人很快就会追上来，我们得快点找到‘往生镜’！”

林野被她拉着往前跑，手里的青铜灯盏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底座上的人脸纹路全部睁开了眼睛，无数双漆黑的眼珠齐刷刷地看向他身后——

他隐约听见身后传来黑袍人的声音，那声音像是贴在他耳边，带着冰冷的笑意：

“找到你了，第七任灯侍。”

青铜灯盏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底座上的人脸眼睛里渗出暗红色的光，像无数根细小的血线，顺着林野的手腕往上爬。他被白裙姑娘拽着冲进漆黑的岔路，脚下突然踩空，两人同时摔进一个斜坡，顺着湿滑的地面滚了下去。

“砰！”

后背撞在坚硬的石壁上，林野眼前发黑，手里的钢管不知滚到了哪里。他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狭窄的溶洞，洞壁上布满了湿漉漉的苔藓，散发着腥甜的潮气。白裙姑娘就躺在他旁边，额角磕出了血，竹篮里的黄纸散落一地，被洞顶滴下的水珠浸得发软。

“你怎么样？”林野扶她起来，指尖触到她的皮肤时，发现她的体温低得吓人，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姑娘摇摇头，从怀里掏出块碎镜片，借着林野手中青铜灯盏的微光照了照额头：“没事，小伤。”她的动作顿了顿，突然抓住林野的手腕，“你看！”

林野低头看去，只见那些顺着手腕往上爬的血线已经停在小臂处，在皮肤下凝成一个个细小的漩涡，漩涡中心隐约能看见人脸的轮廓，像是有无数张脸要从他的皮肤里钻出来。

“这是‘灯契’。”姑娘的声音带着凝重，“青铜灯在认主，一旦血线爬到心口，你就再也离不开往生道了。”

“那怎么办？”林野心跳加速，试着用手去擦，可血线像是长在皮肤里，怎么都抹不掉。

“找到往生镜。”姑娘捡起散落的黄纸，从里面抽出一张泛黄的符，符上用朱砂画着和古籍封面一样的飞鸟符号，“往生镜能照出灯契的根源，或许能找到破解的办法。”她将符纸递给他，“这个你拿着，能暂时挡住黑袍人的追踪。”

林野接过符纸，只觉得入手冰凉，符纸接触到皮肤的瞬间，小臂上的血线突然剧烈收缩，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像是被符纸灼烧一般。

“这符……”

“我师父画的。”姑娘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泥土，“他是上一任守镜人，三个月前失踪了，只留下这篮符纸和一句‘第七盏灯灭时，灯侍会来’。”

林野想起三个月前第六盏灯在梦里炸开，手心出现月牙形伤疤的事，心里咯噔一下：“你师父知道我会来？”

“他说灯侍一脉和守镜人一脉，世代都是捆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姑娘走到溶洞深处，指着前方一道石门，“往生镜就在里面。”

石门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符文中间嵌着一块凹陷，形状恰好能放下林野手中的青铜灯盏底座。林野将底座嵌进去，石门发出沉重的“嘎吱”声，缓缓向内打开，一股带着檀香的冷风从门后涌出来，吹得两人衣袂翻飞。

门后是间圆形石室，石室中央立着一面一人高的铜镜，镜面蒙着层白雾，边缘雕刻着缠枝莲纹，莲纹的间隙里嵌着细小的青铜铃铛，随着气流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响声。

“这就是往生镜？”林野走近铜镜，发现镜面的白雾里隐约有光影流动，像是有人在雾里走动。

姑娘突然按住他的肩膀：“别碰镜面！没准备好的话，会被镜里的东西拖进去。”她从竹篮里拿出三炷香，用青铜灯盏的火焰点燃，插在镜前的石台上，“往生镜能照出过去未来，但看到的未必是真的。等香烧到一半，你再集中精神想灯契的事，镜面会给你提示。”

香烟袅袅升起，在镜面上缭绕，白雾渐渐变得稀薄。林野盯着镜面，忽然看见雾里浮现出烂尾楼的景象——王大妈正坐在他的房间里，用那把锈铁算盘算着什么，算珠碰撞的声音透过镜面传来，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她不是死了吗？”林野失声问道。

姑娘摇摇头：“往生镜照的未必是现在。你看仔细。”

镜中的王大妈突然抬起头，脸上没有了平日的和蔼，眼神阴鸷地盯着镜头，像是在看林野。她缓缓抬起手，手里捏着半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婴儿的左手肘处，有块月牙形的胎记。

林野的呼吸瞬间停滞——那婴儿是他。

王大妈对着照片露出诡异的笑，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林野凑近镜面，隐约听见几个字：“……终于等到你……”

就在这时，香烧到了一半，火星“啪”地爆开。镜面突然剧烈晃动，白雾彻底散去，映出的不再是烂尾楼，而是一片燃烧的城池——和之前青铜灯火焰里看到的画面一模一样。

城池中央的祭台上，一个穿黑袍的人正举着青铜灯，灯芯熊熊燃烧，无数黑影从灯中涌出，吞噬着奔逃的百姓。而在祭台边缘，跪着个穿白裙的女子，女子怀里抱着个婴儿，正是照片上的那个婴儿。

“那是……”林野的声音发颤。

“我师父说，三百年前，灯侍一脉为了镇压失控的青铜灯，将灯芯封在了往生道，而每任灯侍，都是当年封印者的后代。”姑娘的声音带着颤抖，“那个穿白裙的女子，是最后一位封印者的妻子，也是我们守镜人一脉的先祖。”

镜中的黑袍人突然转过头，兜帽滑落，露出一张和林野一模一样的脸！只是那张脸的眼角，有一道蜿蜒的疤痕，和城楼黑袍人下巴上的疤痕如出一辙。

林野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石墙上。

“怎么会……”

镜面里的黑袍人对着他笑了，抬手摘下脸上的面具——面具下的脸正在融化，露出下面森白的骨头，和那个送保温桶的女孩融化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灯侍和灯魔，本就是一体两面啊……”

一个尖利的声音从镜面里传来，不是黑袍人的声音，而是那个女孩的声音。紧接着，镜面“哗啦”一声裂开，无数只手从裂缝里伸出来，朝着林野抓来！

“快走！”姑娘将他推开，从竹篮里掏出最后一张符纸，猛地贴在镜面上，“往生镜被污染了！是黑袍人搞的鬼！”

符纸在镜面上燃起绿色的火焰，那些手被火焰灼烧，发出凄厉的惨叫。可镜面的裂缝越来越大，一个浑身是火的黑影从裂缝里钻了出来，黑影的手里，举着半块青铜灯盏碎片——和王大妈胸口插着的那半一模一样。

“找到另一半碎片了……”黑影发出沙哑的笑，火焰中露出一张和林野一模一样的脸，“现在，该合二为一了。”

林野突然想起自己怀里的青铜灯盏底座，那是完整的灯盏底座，可黑影手里的碎片，分明是王大妈那半——这说明，他手里的底座是假的？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黑影已经扑到面前，火焰灼烧着他的皮肤，剧痛让他几乎晕厥。他下意识地举起青铜灯盏底座去挡，底座与黑影手中的碎片碰撞的瞬间，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嗡——”

底座突然裂开，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青铜，而是一块暗红色的石头，石头上刻着一个字：

“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