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汽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了三个小时,车窗外的景象从钢筋水泥变成了连绵的青山。林野靠着车窗打盹,背包里的青铜灯安静地伏着,只有九窍镜的第七窍偶尔闪过微光,映得他手背上一片莹白。
“小伙子,到镜水村该下车了。”
被售票员叫醒时,车正停在一块歪斜的路牌旁,牌上“镜水村”三个字被风雨侵蚀得只剩轮廓。林野背起包跳下车,脚下的泥土带着湿润的青草味,与烂尾楼的铁锈味截然不同。
村口有棵老槐树,树影婆娑间隐约能看见几座青瓦白墙的房子。一个穿蓝布褂子的老汉坐在树下抽烟,看见林野,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外乡人?来走亲戚?”
“我找陈叔,开杂货铺的。”林野想起老李头的话。
老汉磕了磕烟锅,往村子深处指了指:“最里头那间,门口挂着红灯笼的就是。不过你得快点,天擦黑前得赶回来——村里的井,晚上不太平。”
林野谢过老汉,顺着石板路往里走。村子很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家家户户的门都关着,窗缝里却隐约有视线探出来,带着警惕和好奇。
走到巷子尽头,果然看见一间挂着红灯笼的杂货铺,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匾,写着“陈家杂货”。林野推开门,门上的铜铃“叮铃”作响,惊得货架上的玻璃瓶轻轻晃动。
“来了。”
里屋走出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背心,左手缺了根小指,脸上堆着憨厚的笑:“是老李头的朋友?他昨天托人捎了信。”
“陈叔好。”林野点头,“我叫林野。”
陈叔往他身后看了看,压低声音:“进来再说。”
杂货铺的后门通向个小院子,院子里晾着些草药,墙角摆着个半人高的陶瓮,瓮口用红布盖着,隐约能听见水流声。陈叔给林野倒了杯茶,茶水里飘着几片奇怪的叶子,喝起来有点涩,回味却带着甜。
“老李头说你在找东西。”陈叔搓了搓手,“镜水村就这么大点地方,藏不住啥秘密——你是为村西头那口井来的吧?”
林野心头一动:“陈叔知道那口井?”
“咋能不知道。”陈叔叹了口气,“那井叫‘照面井’,传说是几百年前挖的,井水清得能照见人影。可邪乎得很,前几年有个外乡人喝了井水,第二天就疯了,说自己看见井里有另一个自己,眼睛是绿的。”
绿眼睛?林野想起往生道里那些竖瞳。
“后来村里就立了规矩,天一黑就不准靠近井台。”陈叔指了指墙角的陶瓮,“我这瓮里的水,都是从山涧挑的,不敢碰井里的水。”
林野看向陶瓮,红布下的水流声越来越清晰,竟和归墟井里的雨声有些像。他突然想起黑猫的话——“镜水村的井水有点甜,小心别喝多了”。
“我想去井边看看。”林野放下茶杯。
陈叔的脸色沉了沉:“现在是午时,阳气最盛,去看看也行,但千万别碰井水,更别往井里照——听说有人照完脸,第二天脸上就会多道疤。”
林野跟着陈叔往村西头走,越靠近井台,背包里的九窍镜就越烫。走到一片竹林尽头,果然看见口老井,井台是青石板铺的,边缘长满了青苔,井口盖着块厚重的木板,木板上贴着张泛黄的符纸,符上的字迹已经模糊,隐约能认出是飞鸟符号。
“就是这儿了。”陈叔站在竹林边,不敢再往前走,“我在这儿等你,有事喊一声。”
林野走到井台边,符纸突然无风自燃,化作一缕青烟飘向井口。他掀开木板,一股带着甜味的寒气扑面而来,井水果然清得像面镜子,映出他的脸——只是镜中的“他”,眼角多了道淡淡的疤痕。
九窍镜突然从背包里飞出来,悬在井口上方,镜面的白雾散去,映出井水里的倒影。倒影的手里,正举着半块玉佩,与林野胸口的玉佩一模一样。
“第二窍,在‘味’。”
黑猫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林野低头看去,黑猫不知何时蹲在井台边,爪子边放着刻着“二”字的铃铛:“这井水是往生道的支流,甜味里掺着灯魔的气息,喝一口就会被它钻空子——但你要是能让倒影把玉佩交出来,就能打开第二窍。”
林野看向井水里的倒影,倒影正对着他笑,眼角的疤痕越来越清晰。他摸出自己的半块玉佩,井水突然泛起涟漪,倒影也举起玉佩,两块玉佩在水中渐渐靠近,眼看就要拼合——
“小心!”
陈叔的喊声从竹林边传来,林野猛地抬头,只见井水里的倒影突然伸出手,从水里抓出一把匕首,朝着他的脸刺来!
林野急忙后退,匕首擦着他的脸颊飞过,钉在身后的竹子上,刀柄上缠着根黑发,发梢还在滴水。井水里的倒影咧开嘴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尖利的牙齿。
九窍镜突然爆发出金光,照在井水上,井水剧烈翻涌,倒影在金光中扭曲变形,化作无数黑色的水纹,顺着井壁往下流。林野趁机抓起九窍镜,照向井口——
镜中浮现出一幅画面:三百年前,一个穿白裙的女子(正是素描里的女人)将半块玉佩扔进井里,玉佩沉入水底,化作一块发光的石头,石头上刻着“二”字。
“原来第二窍藏在井底。”林野恍然大悟。
他正要弯腰查看,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回头一看,陈叔倒在竹林边,脸色发青,嘴角流着白沫,手里还攥着个空水壶,壶口有股淡淡的甜味。
“陈叔!”林野冲过去,陈叔突然睁开眼,眼睛变成了竖瞳,抓住他的手腕就往井台拖,“你把玉佩交出来,交出来就不难受了……”
林野发现陈叔的后颈,不知何时多了道疤,和井水里倒影的疤痕一模一样。他想起陈叔说过“有人照完脸,第二天脸上就会多道疤”,看来陈叔也照过井水,被灯魔缠上了。
“放开他!”
林野掏出破妄匕,匕首刺向陈叔后颈的疤痕,疤痕突然裂开,钻出一缕黑烟,发出凄厉的尖叫。陈叔“啊”地一声倒在地上,眼睛恢复了正常,只是脸色依旧苍白。
井水里的倒影趁机再次伸出手,这次不是抓匕首,而是抓向林野胸口的玉佩。林野反手将九窍镜按在井口,镜面的金光与井水的甜味碰撞,发出“滋滋”的响声。
“以灯侍之名,开第二窍!”
林野将自己的半块玉佩扔进井里,玉佩沉入水底,与发光的石头拼合在一起。井水突然炸开,一股甜雾从井里涌出来,被九窍镜吸收,镜面的龙纹亮起第二道,白雾中浮现出一行字:
【第三窍,在‘声’,闻笛者,失魂】
林野收起九窍镜,扶起陈叔:“你怎么样?”
陈叔晃了晃脑袋,眼神迷茫:“我……我刚才好像喝了口井水,然后就啥也不记得了。”他看向井口,突然脸色大变,“木板!盖井的木板不见了!”
林野回头,井台上空空如也,盖井的木板不知何时消失了,只有井水还在泛着涟漪,涟漪中,隐约能看见个穿黑袍的人影,正朝着他拱手作揖。
背包里的青铜灯突然震动起来,灯座的龙纹发出红光,指向村子东边的方向。林野顺着红光看去,东边的山坳里飘着缕黑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那是……老槐树的方向!”陈叔失声喊道,“村里的祠堂就在那儿!”
林野和陈叔往村口跑,刚穿过竹林,就听见一阵笛声,笛声悠扬,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听得人头晕目眩。黑猫从路边的草丛里窜出来,爪子边的铃铛“叮铃”作响:“是灯魔的‘摄魂笛’!听久了会被它勾走魂魄,变成行尸走肉!”
跑到老槐树下,林野倒吸一口凉气——村里的人都站在祠堂门口,眼神呆滞,面无表情,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个穿灰布衫的瞎子坐在祠堂台阶上,手里拿着支竹笛,正闭着眼睛吹奏,他的嘴角挂着诡异的笑,眼角有一道疤。
瞎子吹到一半,突然停下,转向林野的方向:“第七任灯侍,好久不见。”
林野握紧九窍镜,镜面的金光越来越亮:“你是谁?”
“我是守祠人啊。”瞎子站起身,笛子指向林野,“三百年前,我守着祭台,三百年后,我守着祠堂——等你来,把你的魂魄,献给灯魔大人。”
他再次举起笛子,悠扬的笛声重新响起,祠堂门口的村民突然动了,像提线木偶般朝着林野围过来,每个人的眼角,都多了道淡淡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