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忘忧谷,空气中的花香就越浓郁。那香味很奇特,初闻像栀子,再闻似茉莉,细品又带着点腊梅的清冽,混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形容的甜香,闻得久了,连脚步都变得轻飘飘的,仿佛踩在棉花上。
“屏住呼吸。”黑猫蹲在林野肩头,用爪子捂住鼻子,“这花香里掺了‘蚀忆散’,闻多了会忘记自己要做什么,严重的连爹妈都记不住。”
林野依言屏住气,从背包里翻出块浸湿的布条捂住口鼻。布条上的草药味与花香碰撞,产生一种刺鼻的气息,反而让他清醒了几分。他看向谷口,那里长满了半人高的花草,花朵是诡异的紫黑色,花瓣边缘泛着银光,像是撒了层磷粉。
“这是‘忘忧草’,蚀忆散就是从花瓣里来的。”黑猫用爪子指了指那些花,“别碰它的汁液,沾到皮肤上会起水泡,水泡破了就会被蚀掉一块肉。”
林野小心翼翼地拨开忘忧草往里走,草叶划过裤腿,留下淡淡的银痕,像是被霜打过。谷里比想象中开阔,成片的紫黑色花朵铺成一片花海,花海中央有个小小的湖泊,湖水清澈见底,倒映着天上的流云,看起来格外宁静。
可越是宁静,林野心里就越警惕。九窍镜在掌心发烫,第五道龙纹的光芒忽明忽暗,显然第六窍就在这附近,却被某种力量隐藏着。
“湖里有东西。”黑猫突然压低声音,尾巴紧张地绷直。
林野看向湖面,只见湖水突然泛起涟漪,涟漪中浮出一张女人的脸,长发如墨,肌肤胜雪,正对着他微笑。那笑容极美,带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公子,来玩水呀。”女人的声音像浸了蜜,甜得发腻。
林野的脑袋突然一阵昏沉,捂住口鼻的布条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浓郁的花香趁机钻进鼻腔。他感觉眼皮越来越沉,脑海里的记忆开始模糊——王大妈的脸、老李头的咳嗽、青铜灯的火焰……都像隔着层毛玻璃,看不真切。
“对呀,忘了就不痛苦了。”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你看这花海,这湖水,多好啊,留下来陪我吧。”
林野的脚步不受控制地朝着湖边走去,脚下的忘忧草纷纷让开道路,花瓣上的银光在他脚边闪烁,像无数双眼睛在注视。他看见湖水里的自己正在微笑,眼神空洞,嘴角挂着与女人一样的甜腻笑容。
“醒醒!”
黑猫突然用爪子挠他的脸颊,尖锐的痛感让林野打了个激灵。他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离湖水只有一步之遥,湖面上的女人脸已经露出了獠牙,正等着他掉下去。
“该死的!”林野后退几步,抓起青铜灯,灯座的龙纹亮起金光,照在湖面上。女人的脸发出凄厉的尖叫,在金光中化作无数黑色的水纹,沉入湖底。
九窍镜突然飞起来,悬在湖面上方,镜面映出湖底的景象——湖底沉着无数具骸骨,骸骨的手里都攥着半块玉佩,与林野胸口的玉佩一模一样。而在骸骨堆中央,立着一块发光的石头,石头上刻着“六”字,散发着与蚀忆散相似的甜香。
“第六窍在湖底。”林野恍然大悟,“那石头就是‘嗅’之窍的核心。”
他刚想下水,花海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无数忘忧草的藤蔓从地里钻出来,像毒蛇般朝着他缠来。藤蔓上的紫黑色花朵纷纷绽放,喷出浓郁的香气,闻得人头晕目眩。
“是花妖!”黑猫尖叫着跳开,“这谷里的忘忧草都是它的分身,被蚀忆散迷倒的人,会被它当成肥料!”
林野挥舞青铜灯,金光将藤蔓烧得滋滋作响,却无法阻止更多的藤蔓涌来。他注意到藤蔓的根部都连接着湖心,显然花妖的本体在湖底。
“必须尽快拿到第六窍!”林野咬了咬牙,将九窍镜塞进怀里,纵身跳进湖里。
湖水冰冷刺骨,刚一入水,林野就感觉无数只手从湖底抓来,那些都是沉在湖底的骸骨,它们的手指冰凉僵硬,死死地攥住他的脚踝,将他往湖底拖。
他挣扎着挥舞青铜灯,灯焰在水中炸开,形成一圈金色的屏障,将骸骨暂时逼退。借着灯焰的光,他看见湖底的发光石头就在不远处,石头周围的骸骨最为密集,它们的胸口都插着半块玉佩,玉佩的光芒与石头的甜香交织在一起。
“以灯侍之名,破蚀忆!”
林野用尽全力挣脱骸骨的纠缠,游到石头边,伸手去抓。就在指尖触到石头的瞬间,石头突然炸开,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钻进他的鼻腔。
一股奇异的甜香顺着鼻腔涌入脑海,那些模糊的记忆瞬间清晰起来——王大妈在烂尾楼楼梯上对他笑,老李头把木盒塞给他时的眼神,林清玄在往生道里对他说“别信黑袍人”……所有画面都鲜活如昨。
九窍镜从怀里飞出来,在水中发出耀眼的光芒,将湖底的骸骨和玉佩全部吸收。镜面的龙纹亮起第六道,白雾中浮现出一行字:
【第七窍已开,第八窍,在‘梦’,入梦易,醒梦难】
林野这才想起,第七窍早在烂尾楼时就已打开,只是当时情况紧急,他没来得及细看。原来九窍镜的开启是连贯的,前一窍的线索往往藏着后一窍的提示。
湖底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整个湖泊剧烈晃动起来。林野感觉脚下的泥土在松动,无数粗大的根须从湖底钻出,根须上长满了紫黑色的花朵,朝着他的头顶罩来——是花妖的本体!
他不再恋战,转身朝着湖面游去。刚浮出水面,就看见花海正在迅速枯萎,紫黑色的花朵纷纷凋谢,露出下面丑陋的根须,根须上挂满了腐烂的骸骨。
花妖的本体从湖底钻出,那是一株巨大的忘忧草,草叶如剑,花瓣如嘴,正对着林野发出无声的咆哮。它的根部缠着最后半块玉佩,玉佩的光芒越来越黯淡,显然花妖也在吸收玉佩的力量。
“别想走!”花妖的声音在林野脑海里响起,带着蚀忆散的甜腻,“你既然醒了,就该留下来陪我,永远活在梦里!”
林野举起青铜灯,灯座的九条龙影突然飞出,在半空中盘旋一周,朝着花妖的本体冲去。龙影穿过花妖的根须,将最后半块玉佩叼了回来,送到林野手中。
花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庞大的身躯迅速枯萎,最终化作一滩黑色的淤泥,融入湖底。
林野将最后半块玉佩与之前的拼合,完整的玉佩发出柔和的光芒,在他掌心化作一道流光,钻进九窍镜里。镜面的光芒越来越盛,将整个忘忧谷笼罩其中,枯萎的花海下,露出一条被掩盖的石板路,路的尽头通向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
“是‘醒梦峰’。”黑猫落在他肩膀上,舔了舔湿漉漉的爪子,“第八窍在梦里,那山峰上有座‘惊梦台’,据说能让人进入他人的梦境,只是进去的人,十有八九醒不过来。”
林野看向醒梦峰的方向,山峰被云雾笼罩,看不真切,隐约能听见风里传来细碎的歌声,像是有人在梦里哼着童谣。
背包里的青铜灯突然震动起来,灯座的龙纹指向山峰,发出急促的红光,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催促。
他知道,第八窍的考验远比前六窍更危险。蚀忆散能让人忘记过去,而梦境能让人沉溺于虚假的美好,后者往往更难挣脱。
但他没有选择。九窍镜已开六窍,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无论醒梦峰上有什么在等着他,他都必须去闯一闯。
林野擦干身上的水,将九窍镜和青铜灯收好,顺着石板路往醒梦峰走去。石板路的缝隙里长满了细小的忘忧草,只是它们的花瓣已经变成了白色,不再散发甜香,反而有种淡淡的苦味,像是在提醒他——梦境再美,终有醒来的一天。
走到半山腰时,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三尺。林野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王大妈,她穿着花棉袄,手里拎着个保温桶,正对着他笑:“小林,快趁热吃,我给你煮了馄饨。”
林野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知道这是幻觉,是第八窍的“梦”在作祟,可王大妈的笑容太过真实,保温桶里飘出的馄饨香味,与他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王大妈走上前,将保温桶递到他面前,桶盖上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脸。
林野看着保温桶,又看了看王大妈手腕上的疤痕——那是她在往生道里被青铜碎片划伤的地方,此刻却消失了。
他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您不是王大妈。”
王大妈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表情变得僵硬,皮肤开始像蜡一样融化,露出下面森白的骨头,和他在烂尾楼里见到的分身一模一样:“醒梦峰上,没人能醒着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