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人间烟火

下山的路比来时好走得多。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石板上，跳跃成细碎的金斑，林野踩着光斑往前走，青铜灯在背包里安静地伏着，九窍镜贴在胸口，像块温润的暖玉。

黑猫不知何时跳回了地面，叼着只肥硕的山鼠从他脚边跑过，尾巴高高翘起，沾着几撮草屑。林野笑着摇头，这只神出鬼没的猫，倒像是这场离奇冒险里最自在的存在。

走到山脚时，远远看见小石头蹲在路边，身边放着个竹篮，篮子里堆满了红得发亮的野果。听见脚步声，少年猛地站起来，脸上的腼腆笑容比野果还甜：“林哥！我在这儿等你好久了！”

“等我做什么？”林野走过去，发现竹篮底下压着张纸条，是陈叔的字迹，说村里杀了头猪，请他务必回去吃顿好的。

“陈叔说你帮了我们大忙，该好好谢谢你。”小石头挠了挠头，往他手里塞了颗野果，“这是山里最甜的‘红姑娘’，你尝尝。”

野果的甜汁在舌尖爆开，带着阳光的味道。林野突然想起忘忧谷的蚀忆散，同样是甜，却一个让人沉溺，一个让人清醒。

回到镜水村时，村口的老槐树下已经摆开了长桌，村民们正忙着端菜摆盘，蒸腾的热气混着肉香飘得老远。陈叔系着围裙在灶台边忙碌，看见林野，举着锅铲喊：“小林快来！就等你了！”

长桌上摆满了菜，炖得酥烂的红烧肉，金黄的炸河鱼，绿油油的青菜，还有一大盆飘着油花的骨汤。林野被按在主位上，村民们轮番给他敬酒，酒是自家酿的米酒，甜丝丝的，后劲却足，几杯下肚，脸颊就开始发烫。

“小林啊，你是个好孩子。”喝得满脸通红的老汉拍着他的肩膀，“要不是你，我们现在还被骨怪缠着呢。”

“是啊是啊，”旁边的大婶给他夹了块排骨，“以后常来玩，婶子给你做红薯干。”

林野笑着点头，心里暖融融的。他想起往生道的阴冷，骨冢的死寂，惊梦台的诡谲，再看看眼前的烟火气——孩子们追着跑着，大人们笑着闹着，连空气里的尘土味都带着踏实的暖意。

这才是他要守护的东西。

宴席散后，陈叔拉着他在杂货铺后院喝茶。月光洒在院子里的陶瓮上，瓮口的红布轻轻晃动，里面的水流声格外清晰。

“这瓮水，是从归墟井引过来的。”陈叔抿了口茶，“我师父说，归墟井连着两个世界，井水能洗去往生道的气息。你泡在里面泡泡，能压一压身上的戾气。”

林野看向陶瓮，瓮里的水清澈见底，映着他的脸，眼角没有疤痕，只有被米酒熏红的痕迹。他突然明白，所谓的“人间”，从来不是一个具体的地方，而是这些活生生的人，这些琐碎的温暖，这些让人舍不得离开的牵挂。

“陈叔，我该走了。”林野站起身，背包里的青铜灯轻轻震动，像是在催促。九窍镜虽已全开，但灯魔的本体只是被压制，他还需要找到彻底根除的方法，而线索，或许就在他最初出发的地方——那栋烂尾楼。

陈叔没有挽留，只是从柜台下拿出个布包：“这里面是些草药，能安神。还有这个——”他递过来一把黄铜钥匙，“杂货铺的钥匙，你要是累了，就回来歇歇脚。镜水村永远有你一口饭吃。”

林野接过钥匙，钥匙沉甸甸的，带着陈叔的体温。他突然想起老李头，不知道那个倔强的老头现在怎么样了。

“李大爷他……”

“他没事。”陈叔笑了笑，“守镜人一脉有秘法，假死脱身罢了。他托我给你带句话，说烂尾楼的地基下，埋着三百年前的最后一块镇狱石碎片。”

林野的心脏猛地一跳。原来老李头早就知道他会回去。

离开镜水村时，天已经蒙蒙亮。小石头和几个孩子来送他，手里捧着攒了好久的野果，塞了他一背包。

“林哥，你一定要回来啊。”小石头红着眼睛，“我还没带你去看瀑布呢。”

“一定。”林野揉了揉他的头发，转身踏上归途。

长途汽车在公路上行驶，林野靠在窗边打盹，梦里又回到了烂尾楼。王大妈在给他煮馄饨，老李头蹲在门口抽旱烟，阳光透过破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小林，起床吃馄饨了。”王大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野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到了烂尾楼所在的城市。他背着包往熟悉的巷口走，远远看见烂尾楼的轮廓，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近乡情怯的感觉。

巷口的煎饼摊还在，老板认出他，笑着打招呼：“小伙子，好久没见你了，还是老样子？”

“嗯，加两个蛋。”林野站在摊前，看着老板熟练地翻面，突然觉得这平凡的一幕，比任何法术都让人安心。

走到烂尾楼楼下，他愣住了。原本破旧的楼体被重新粉刷过，窗户换上了新玻璃，门口还挂着块牌子，写着“林记杂货铺”——是用他的名字开的。

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正低头抽着旱烟，正是老李头。他抬起头，看见林野，咧开嘴笑了，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回来啦？灶上炖着肉，快进去吃。”

林野的眼眶突然发热。他走上前，发现老李头的气色好了很多，虽然还是咳嗽，但声音洪亮了不少。

“王大妈呢？”他轻声问。

老李头指了指楼上：“在给你收拾房间呢。别担心，她是灯卫的残魂凝聚的，虽然不能离开这栋楼，但总算能陪你说说话了。”

林野抬头，看见二楼的窗户里，王大妈正探出头对他笑，手里还拿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

背包里的青铜灯轻轻跳动，像是在欢呼。九窍镜贴在胸口，散发着温润的光，镜中映出烂尾楼的景象，楼顶上，一只黑猫正蹲在烟囱上，悠闲地舔着爪子。

林野深吸一口气，推开“林记杂货铺”的门。门轴转动，发出“吱呀”的轻响，像在欢迎他回家。

他知道，故事还没结束。灯魔的威胁仍在，青铜灯的秘密还有待发掘，或许有一天，他还会踏上寻找真相的路。

但现在，他只想先吃一碗王大妈做的红烧肉，听老李头讲那些过去的故事，再逗逗那只神出鬼没的黑猫。

因为他终于明白，守护的意义，不是孤注一掷的冒险，而是带着所有的爱与牵挂，认真地活下去。